時值亥時，大淵山的山腳下大雪連綿，不曾停歇。

灰的雪遮蓋天地，讓這本就不見星的黑夜中再平添了一份冷寂。

今日那寸草不生不見人跡的大淵山山腳比起往日多出了幾分生氣，曾經禿禿的雪地上此刻扎滿營帳，麻麻的堆積在此，一眼幾近不到邊際。

營地裡四點燃了篝火以木棚作爲遮擋，將這營地照得亮，可即使如此，這營地卻依然著比起營地外的雪夜更多出幾分的詭誕與靜默。

這營地自然不會憑空出現，營地中也隨可見負責巡邏的人員。他們渾上下裹著白袍，所過之卻並無半點響，悄無聲息，宛若鬼魅，諾大的營地之中幾乎聽不到任何的響。

而位於這營地中心坐落著一座最爲巨大的營帳，不同於那些早已熄滅燈火，與夜幾乎融爲一的營帳，這營帳中依然點著燭火，約可見其中似乎有人影晃。

那巨大的營帳中燒著一團篝火，熱氣騰騰，與外邊寒冷的夜以及營地中的靜默形了鮮明的對比。

但饒是如此，那營帳中，披華貴貂絨的和尚似乎還是有些冷。

“咳咳咳。”他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後手了自己的衫。立在他後一壯一瘦的二人見此形，其中那如鐵塔的壯漢更是趕忙問道：“殿主還覺得冷嗎？我這就去添些柴火。”

說著那壯漢便邁步而出，看架勢是要“言出必行”。

“不用了。”不過還不待他走出帳篷，那和尚的聲音便忽的響起，語調極爲虛弱，就像隨時會戛然而止一般。“添再多的柴火也沒用，我的病不是藥石可醫的，同樣也不是幾塊柴火就可以治好的。”

那壯漢的心思簡單，對於和尚的話可謂言聽計從，他聽聞此言離去的步伐果真一頓，又要將那方纔邁出去的一隻腳給收回來。

“還是添些吧！”可這時營帳的另一側卻忽的傳來一道聲音。

一位生得一雙紫眸子的站起了子，如此言道。

壯漢頓時遲疑了起來，他似乎有些拿不準究竟該聽誰的。故而在那時將求助似的目遞到了不遠那位和尚的上，和尚不免嘆了口氣，言道：“就依陛下的吧。”

那壯漢聞言這才鬆了口氣，“好勒！”他如此言道，便麻溜的跑出了營帳，看架勢是去尋柴火去了。

“這阿蠻...”面冰冷的紫眸似乎也被壯漢這樣的表現逗樂了，臉上見的浮出一抹笑意。

“哎，我這弟子心思簡單，以後...陛下還得多加照看，若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妥，還請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予他一條生路。”

和尚的話裡帶著一代後事的味道，以至於他後的乾瘦修士在聞言之後臉一變，只不過比起阿蠻幹瘦修士的心思更爲靈活，也明白這個時候不是他能話的地方，故而只是將心頭的驚駭埋下，並不多言。

“你是準備好了要去死了嗎？”而方纔站起子的紫眸自然也聽出了這和尚的化外之音，瞇著眼睛沉聲問道。的瞳孔微，似乎正有某些東西在的心頭翻涌。

“陛下，老臣活了三百年了，哪有人能夠一直活下去呢？”和尚笑著言道，並無將死之人應有的悲傷與恐懼，反倒是多出了幾分釋然。

紫眸盯著和尚，死死的盯著的和尚。

然後，沉著聲音言道：“我不會死。”

和尚又笑了笑，他說道：“陛下不一樣，陛下是天命之子，是萬世以來最純粹的神種，理應壽比天齊，如何能死呢？但微臣沒有這個福分，沒辦法一直陪著陛下...”

紫眸的瞳孔開始劇烈的收，一道道晦暗卻又強悍無比的力量開始自的奔涌而出，營帳中燃燒的篝火開始跳躍，忽暗忽明，而的臉龐在那忽暗忽明的火下著一猙獰可怖的味道。

再次說道：“我...”

“不要你死！”

我不要你死，這短短五個字眼卻像是蘊含著某種魔力一般，此言一落天地間氣機翻涌，

一道道黑與紫摻雜的氣息在營地上方的天穹彙集，在一陣盤旋之後奔涌向營帳之中，那些氣息鋪天蓋地，裹挾著巨大的威勢，瞬息便涌了坐在椅上，臉蒼白的黑和尚的。

和尚的子一震，隨著那些氣息的涌，他蒼白的臉變得紅潤了幾分，虛弱的氣息也變得綿長了起來。

ωωω☢ тt kǎn☢ C〇

但這並沒有讓他生出半分的慶幸，反倒神悲涼的看向那紫眸，沉著聲音問道：“你這是何苦...”

紫眸佝僂著子，裡不斷的著氣，似乎這樣的做法對於的消耗極大，擡起頭，額頭上是麻麻的汗珠，但目卻堅定的盯著和尚，說道：“你是我...最後的親人了...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

說罷這話，本不待和尚給予迴應，便擺了擺手，又說道：“黑山，帶...帶殿主下去休息。”

那骨瘦如柴的修士聞言，微微遲疑，便還是在那時點了點頭，這便推著黑和尚的椅，緩緩走出了營帳。而在營帳門口，他們卻又撞見了那抱著一大捆柴火急急忙忙往回跑的壯漢。

壯漢見狀，在那時一愣，問道：“殿主要走了嗎？那這柴火...？”

黑山對於自己這位呆頭呆腦的同僚顯然是有些不耐煩，他翻了翻白眼，正要說些什麼，可坐在椅上的和尚卻言道：“送過去吧。”

壯漢聞言忙不迭的點了點頭，這又屁顛屁顛的抱著柴火跑向營帳。

黑山側頭看了看那大漢離去的影，然後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便再次推起那椅朝著和尚所在的營帳方向走去。

“黑山...你跟了我多年了？”但出乎預料的是，那素來沉默寡言的殿主，卻在這時忽的問道。

在黑山的心底，和尚是一個很神的人，神到即使他跟在他邊這麼多年也難以看清他的虛實。他總是運籌帷幄，好似這世上所有的東西都逃不過他的算計，這一點讓通周易之的黑山也歎爲觀止。而同樣除了要事意外，這位殿主也幾乎從不與任何人閒聊，當然，這得除開那位紫眸。

也真是因爲如此，當和尚問出這個問題時，黑山明顯的愣了愣，然後方纔迴應道：“跟隨殿主從太宮出走已經二百六十七年又三月五日了。”

和尚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他言道：“你倒是記得很清楚嘛。”

“有些事，終究不敢忘懷。”黑山也笑了起來。

......

二百六十七年前，從太宮走出的儒生漫無目的的行走在人世間。

他走了很多年，見過很多人，他擺起了一個小攤，走到哪就將這攤子支到哪，他爲許多人算過命，有關姻緣，有關前程，大抵都能兌現，但偶爾也得有些變數，這變數大概便是他師父說的人心吧。

但他始終耿耿於懷的是他在太宮花去數年時間爲天下算得的箴言——十九爲極，天下歸淵，命星孤照，凰臨墟。

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又作何解，這個問題始終困擾著儒生。

他走路時候在想，睡覺的時候在想，只要得了空閒，便得琢磨，便得思量。他想要再次回到太宮，但師父卻下了命令，要讓他在人間歷練，待到那個機緣到來，他方纔可以歸來。

他不明白那個機緣到底是什麼，但卻覺得這和那十六字的箴言有著某些不開的聯繫。

所以他從未將此事放下，直到有一天，他在大夏遼州的一座小城中擺開了攤口，但生意並不太好，昨夜一夜都在思量那箴言的儒生有些昏昏睡。

“算命的，可能爲我算上一卦。”這時一道溫的聲音忽的自他耳畔響起，將儒生從睡夢中拉扯了出來。

他了自己迷糊的雙眼，看向來客，卻不免一愣，那是一個眉目如畫的和尚，懷裡抱著一個正在哭鬧的嬰兒。

這樣的組合多有些奇怪，儒生不免多看了兩眼，但和尚卻已經在說完這話之後於攤前坐了下來。

儒生回過了神來，他問道：“閣下想算什麼？前程還是姻緣？”

這話出口，他便有些氣結，恨不得當場甩給自己一個大耳，哪有問和尚姻緣的...

但和尚卻並不惱怒，回道：“前程。”

儒生暗自慶幸這和尚的好脾，便出了手示意道：“那勞煩閣下將右手出，與我一觀。”

可和尚卻搖了搖頭，目看向懷中的嬰兒，眸子中的芒溫，裡卻說道：“看的。”

儒生一愣，但又很快反應了過來，他微微站起子，看向那和尚懷裡的孩子，正要說些什麼，但子卻在那時一震，好似如雷霆重擊一般，彈不得。

那孩子生得一雙紫的瞳孔，雖然如尋常孩一般在襁褓中哭鬧，但在對上那雙眸子的瞬間，儒生的腦海中便不斷迴響起那十六字的箴言。

十九爲極，天下歸淵，命星孤照，凰臨墟。

十九爲極，天下歸淵，命星孤照，凰臨墟。

十九爲極，天下歸淵，命星孤照，凰臨墟。

......

那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腦海中迴盪，像是有某些東西要從他的腦中破而出一般，不顧說不出道不明的恐懼縈繞在了儒生的周，那分明是個孩子，可在對上那眸子的瞬間他卻生出一種想要頂禮拜的衝。

他就在這樣保持著微微起的作，呆立在原地，直到許久之後。

“先生，還算嗎？”和尚的聲音傳來，將儒生從那出神的狀態中拉扯了出來。

儒生愣了愣，他看向和尚，可和尚的眉宇間卻帶著一似有若無的笑意，也正看著他。

“是...”儒生出手，有些抖的指向那孩，上下脣打著的問道。

和尚臉上的笑容愈發的濃郁，他言道：“這是我兒，怎麼樣？可嗎？”

儒生已經沒有心思去細想一個和尚哪裡來的兒，他只是繼續一臉驚駭的說道：“可...可...不是人...”

和尚對於儒生這樣的說法並不到詫異，更沒有半分的惱怒，他依然一臉笑意的言道：“但還活著不是嗎？”

“天要人死，人就得死，天要亡楚，楚就得亡，可我不信這天數，所以便要改一改這天數，你看，有人既然能改，那周易之法算來的天數又有什麼用？”

儒生的心頭大震，他盯著和尚，藏在袖口下的手指來回撥，心底不斷的計算著眼前這個和尚的底，但越算他的腦袋便越沉，最後更是臉一白，直直的噴出一道箭。

他扶著那攤位，神萎靡的看著那和尚，用最後一口氣問道：“你究竟是誰？”

和尚出了手，輕輕往儒生的眉心一點，浩然的生機便在那時奔涌了儒生的，他強行窺視天命而帶來的反噬在那時被盡數化解，而後和尚言道：“跟著我吧，我帶你去看看這天定下的數到底是什麼模樣。”

說罷那和尚便站起了子，邁步朝著街道的深走去。

儒生立在原地思慮了良久，然後終是咬了咬牙，跟上了那和尚的步伐。

而這一跟便是二百六十七年。

......

雪大了幾分，落在了黑山的肩上，那微微的涼意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扯出來。

“黑山...”而和尚的聲音也在那時適時的響起：“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我改變了天數，還是所謂的天數在驅使著我，按照它既定的方向前行。我究竟是逆流而上的魚，還是在其中而不自知的棋子？”

黑山低頭沉默，他想著兩百多年前他算得的箴言，又想起那一日他追殺葉紅箋，在長安城外看到的形，過了好一會方纔言道：“或許...天數從未更改，又或者...我們都是天道之下自以爲是的羔羊...”

和尚愣了愣，臉上的神有些落寞。但很快卻又笑了起來：“這樣嗎？”

他喃喃自語道：“可我們還能回頭嗎？”

雪越下越大，幾乎將二人的子淹沒。

“殿主，你有時候會羨慕阿蠻嗎？”黑山並不回答和尚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羨慕他做什麼？”

“他從不回頭，也從不瞻前顧後。”

“哦？這樣好嗎？”

“佛家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可苦海既然無涯，回頭看見了岸，卻到不了岸，那回頭做什麼？”

“哈哈。黑山，你很有慧，要不我度你爲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