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容勾著圖。

還是那張礦眼圖, 眼下重新描細了點，是考慮到之前那裡地風不穩，出過事, 標清楚了好給他哥哥帶去幽州用。

自茶舍回來後就分外乖巧，就待在房中專心描圖，隻東來留心著外麵靜，千萬不要父母發現那男人還沒走。

標完最後一, 紫瑞到了跟前“主, 裴二郎君的話您可還記得？”

神容擱下筆, 抬頭看“什麼話？”

紫瑞笑道“那就是不記得了, 主一定忘了今日就是天壽節了？”

神容這才記起來, 從茶舍和裴雍一同離開時, 提到過這個。

當時他會那般找，是因為紫瑞替編了個理由, 說的心之不見了，去附近尋去了。他不放心，才一路找了出來。

好在他為人開朗，不在意小節，見到神容回去就沒事了，並未多追問。

後來離開時，他隻憾自己話沒說完，便提議說過兩日就是天壽節, 請神容一同出去觀禮。

神容當時隻擔心山宗忽然冒出來被發現, 坐在車裡眼睛都還時不時瞄著窗格外的靜，沒留意聽, 隨口答應了下來。

回來後就忘了，直到此時紫瑞提醒, 才記起這事。

想了想，長安的節慶都盛大隆重，街頭百姓眾多，到時候全都湧出來，就算山宗還在也不易被發現，纔算放了心，應了聲“我知道了，會去的。”

所謂天壽節，是指帝王生辰。

這一日會全都慶賀，帝王賞賜群臣，與民同歡。

隻不過如今的年帝王似乎並不想大肆慶賀，連與文武百的宮宴也沒有，更沒有召各地方臣子京來送禮，隻準了全都清閑一日，慶典從簡。

盡管如此，繁華東市已開始夜不閉戶。

長街十裡，燈火連綿。

山宗提著刀走到一家酒樓前，停在門口時，忽而朝兩邊看了看。街上人來人往，但都隻是路人。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居然以為還會再撞上那悉的影。

他一下，覺得好笑，拎著刀了樓。

二層雅間早已有人在等候。

山宗低頭走，裡麵小案分列，酒香四溢，飄著膩人的脂香氣，亦或是長安的繁華奢靡味。

裴元嶺著一襲青的圓領袍，正坐在案後，看他到來，坐正了些“說好的回頭找你，結果三請四邀，你才終於來了。”

山宗在他旁邊坐下，刀拋在腳邊，屈起，一手隨意地搭在膝頭。

裴元嶺看了搖頭“三年不見，你變了許多，隻上這勁兒還是沒變。”

山宗自顧自給自己倒了盞酒，垂著眼，懶懶散散的模樣“不就老樣子，有什麼變的。”

裴元嶺盯著他看了好幾眼，還是搖頭“變了，隻是說不上來。”

他們年相識，裴元嶺見識過他最耀眼奪目的時候，那時候他上雖有不羈，但如日中天，自有一恢弘氣勢。如今卻多了許多說不出來的東西。

又想了想，裴元嶺回味過來了，笑起來“是了，你多了一忍勁。”

山宗看他一眼。

裴元嶺瞇著眼，看來頗為曖昧“莫要這般看我，都是男人，又知一場，這一路下來我都看在眼裡，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還沒接著往下說，一群錦華服的貴族子弟說說笑笑地從隔壁門到了這裡，紛紛朝裴元嶺搭手見禮。

“裴大郎君，聽聞你在這裡，我們特來拜會。”

裴元嶺笑瞇瞇地點了個頭。

眾人頗覺榮的模樣，互相報了家門後纔回去隔壁。

一些結的五陵子弟罷了。裴元嶺沒管他們，轉頭打量山宗“如今的長安子弟看到你這胡烈馬的模樣，還有誰能記得你當初的貴胄之姿，都隻認得我了。”

山宗對那群人連眼睛都沒抬“我來長安又不是為了他們。”

裴元嶺又笑瞇眼“自然，你是為了阿容，所以我說你在忍，難道說錯了？”

山宗看他一眼，臉上掛著抹似是而非的笑，不承認，也沒否認。

樓外忽而亮起一片，百姓們放起了祈福的天燈，如漫天星河放大在天邊。

裴元嶺指一下外麵道“今日是新君生辰，你留著不走，總不可能是隻想看個慶典。”

山宗端酒飲一口，掃他一眼“隻不過是我難得出幽州一趟，纔多留了幾日罷了。”

“聽著像藉口，依我看你分明是想看別的，比如看人。”

“人？”他漫不經心地轉頭看向窗外“哪個？”

話音未落，眼神凝住。

喧鬧的大街上，有人自馬車上下來，襦曳地，纖挑奪目的一抹影，就映在他眼裡。

他著酒盞低笑，還是上了。

隨之發現的後多了個影，是個男子。

紫瑞東來和長孫家的護衛都隻在後方遠遠跟著。

……

神容如約而來，在半途與裴雍見麵，一道來了這裡。

隻因裴雍聽他大哥裴元嶺說了，隻這裡是最熱鬧的，能看見全城中最彩的慶典，他想神容久未回來，一定會樂意看一看。

前方正好有西域外邦的胡人在表演戲法，他住走在前麵的神容“阿容，我們去看看，正好說會兒話。”

神容停了步，與他一道走過去。

許多人圍在一起，表演的胡人男們各自分工，男人們在演頂缸吞火，人們在舉缽求賞。演著的時候裡還要加上一句“恭祝今聖千秋”的好話，蹩腳生，卻引來圍觀的人歡笑好。

神容看那幾個胡人麵板黝黑，一副高壯模樣，就想起了幽州軍所裡的胡十一和張威，還真是像那幾個百夫長的模樣，竟覺好笑，不彎了眼。

想著想著不免又想到那男人上，但很快就又記起母親的話，將幽州的事都給忘了。

撇撇，不看了。

裴雍在旁為擋著擁的人，生怕別人到，隻看到一閃而過的笑臉，還以為是表演開心了，也跟著了笑“阿容，趁你心好，我也想說個高興事。”

神容偏過頭來“二表哥要說什麼？”

他那日在茶舍就說有話沒說完，料想就是要說這個。想想上次事發突然，隻顧著藏山宗，也的確是怠慢了這個表哥，於是稍稍歪頭，做出認真聽的模樣。

裴雍替擋著人，一陣推，難免就靠近了些，看到歪著頭，烏發就在眼前，幽幽發香可聞，不有些心旌搖。

“什麼話啊？”神容還在等他開口。

裴雍回神，臉上的朗笑忽然變得靦腆許多，聲也跟著低了“我是想告訴你，家裡為我說的婚事被我推了，我想去求取功名，阿容覺得如何？”

周遭嘈雜，神容聽了個大概，微微蹙眉，搖頭說“此事不要問我，你自己的事，應當自己做主。”

這是他的事，也是裴家的事，怎麼樣也不到這個表妹來指手畫腳。

裴雍口道“自然要問你，我是為你才……”

一陣推，因為胡人噴火，眾人下意識退後避讓，神容也被推開了幾步，被後方看著的紫瑞好好扶住。

酒樓上，裴元嶺早已看到了山宗目所在，臨窗朝樓下看了一眼，笑起來“人看到了？”

山宗轉回目“嗯。”

裴元嶺心想這時候倒誠實，手指了指“看到沒有，那是我二弟，早就在尋機會了，一直推議親，今日又費盡心機地將人帶出來，在想什麼就不用我說了。”

山宗認出來了，那天在茶舍的那個男子也是他，裴家二郎裴雍。

他沒應聲，低頭飲酒，燈火間拉扯出他搭手而坐的側影。

裴元嶺坐近一些，一手拍在他肩上“你知道我們當初有多羨慕你？二都世家子弟，哪個比得上你？天生的將才，又是山家嫡長，天家矚目，遲早的封疆大吏，天之驕子不過如此。”

山宗仍自顧自飲酒，彷彿在聽別人的事。

耳裡聽他又道“阿容自小天賦異稟，就是長孫家那顆最耀眼也最難摘的明珠，當初我們裴家子弟哪個不想去天上一這微雲，但哪怕有表親也沒用，長孫家最後選中了你，隻因想給最好的，我們也都心服口服。”

裴元嶺說到此，手勾住他肩，笑一聲“你以為你當初是如何娶得的？於你而言是唾手可得，實際卻是不經意間廝殺過一番了。長孫家將這樣的至寶給了你，你卻說不要就不要了，連山家的一切和前途也不要了？”

山宗嚥下口酒，想起了山中形，路上形，在腦海中晃過許多，吐出口酒氣，笑“你究竟想說什麼？”

裴元嶺看著他，笑意斂去，湊近“崇君，你實話告訴我，你上是不是藏了什麼事？”

沒有迴音。

直到山宗放下酒盞，“原來是來套我話的。”他說著推開搭在肩上的手，撐刀站起，踢裴元嶺一腳“早知你還是如當初一般嗦，我便該早點離開長安。”

裴元嶺跟著站起來，隔壁那群子弟又說笑著過來了。

他們手裡抱著瓷壺，是來請裴元嶺行酒令玩投壺的。

裴元嶺無心玩，擺手推辭。

那群人這才注意到山宗，看他模樣不過一介武，黑烈胡服並不是京模樣，多有些輕視，隻是能跟裴元嶺在一，料想是有些關係，也不好得罪。

其中一個笑著遞來支羽箭“來，既是裴大郎君的朋友，不妨一手給大家瞧瞧。”

山宗接了，霍然一擲，拿了刀就出去了。

箭羽“哐當”一聲震在白瓷壺口，落在地上，眾人頓時發笑，笑聲裡，卻見那白瓷壺突然碎裂，又不大驚。

裴元嶺看著山宗離去的門口，悠悠嘆息“若你們知道他是誰，斷不敢像方纔這樣去招惹他。”

山宗走到樓下，攜著刀在臂彎裡，往前路看。

那群人裡仍站著那抹纖挑的影。

迎麵風吹過來，他邁步往前。

“二表哥方纔說什麼？”神容被紫瑞扶著，站穩後就問裴雍。

剛才後半句被歡呼喝彩聲吞沒，沒有聽清。

裴雍剛要說話，又是一陣歡呼，不懊惱“換個地方說。”

神容卻已沒興致了“算了，今日是什麼日子，四都吵鬧，隨便走一走也就該回去了。”

說完自他麵前矮了下頭，靈巧地避讓開人群，往外去了。

裴雍一時無話，剛要跟過去，有個小廝過來他，說是大郎君就在附近的酒樓，方纔見到他了，他過去問話。

他心裡頓時一，知道自己那點心思隻有大哥知道，家裡還不清楚，八是要被提點注意了，眼見神容先往前走遠了，隻好吩咐跟在後麵的紫瑞說一聲，先去見裴元嶺。

……

神容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多遠，上商號鋪子在撒錢，說是慶賀聖人生辰，引得左右百姓都去哄搶。

被了一下，沒往那裡去，改道往邊上走。

走了一段，忽而覺得有人跟著自己，一邊走一邊悄悄瞄了一眼，後方人多而雜，也看不出來。

也許還是山宗說過的小賊，想趁熱鬧錢財的罷了，有東來在後麵，倒不用擔心。

繼續往前，卻仍覺得有人跟著，麵前燈火照下來，直拖到前，拉長了的影，那影子上好似疊著另一道長影。

不聲，故意往側麵巷口走。

一群玩鬧的人穿行了過去，周遭安靜下來。

神容走到巷口，霍然轉，正對上後方的人。

一聲“東來”已在口中，卻沒有喚出來，看著眼前半明半暗燈火裡的男人，眼浮“做什麼，你在跟蹤我？”

難怪東來到現在沒出手。

山宗站在麵前，剛才的確跟了一路，還順帶幫擋了一下上來的人群，雖然這種小事的隨從也可以做。

他笑了笑“嗯，就當再護一程。”

神容覺得他這話古怪，倒比上次更像道別，瞥他一眼“怎麼，還要再護一程，是有事，還是有話？”

山宗看著，沒有回答。

神容近一步，腳下抵住他馬靴，離近了纔看清他逆著燈火的眉眼，眼底沉沉的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