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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臣》 第十一章 鹿死我手

「以詩會友,雅事」,李亦峰重新掛起笑容,舉止從容地沖著眾人一個羅圈揖,笑道:「小弟不才,願向諸位兄臺請教。」過鬆林的隙灑落在李亦峰上的銀衫上,銀衫泛起淡淡的鱗,青鬆銀衫的映襯下,李亦峰的笑容散發著自信的染力。

周圍的諸人見有熱鬧,紛紛往亭前湊,特別是不是讀書人,聽說以詩會友立時眼睛發亮,片刻功夫,亭子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郭懷理最喜熱鬧,近水樓臺在圈佔了個好位置,倚著亭柱笑嘻嘻地看熱鬧。

「有什麼好請教的,咱們不妨賭一把,看看誰的詩好。」劉逸興不知怎的就看李亦峰不順眼,說話針對。

劉逸興三十歲出頭,白頭巾、青長衫,淡黃的麵皮,雙目有神,黑的短須,角微翹,著幾分譏諷的笑意,個雖不高,卻氣神。

李亦峰心中暗惱,臉上神不變,口中應道:「就依劉兄。」說著從懷中掏出綻銀子,「啪」的一聲拍在石桌上,盯著劉逸興的眼睛道:「十兩白銀與贏家買酒。」

看到銀子,劉逸興的角翹得更高了,表一下子從譏諷倨傲變了滿麵春風,笑道:「不愧是縣令公子,出手就是十兩銀子。兄弟們,別看熱鬧了,大夥湊湊,贏了錢上醉仙樓喝酒去。」

諸人你一兩我半兩地湊錢,功夫不大,堆了一堆散碎銀子在桌上。

劉逸興意猶未盡,沖著看熱鬧的人群喊道:「各位兄臺,有哪位願意參加以詩會友,不妨一試,二十兩雪花銀,贏家拿走,機會難得,切莫錯過。」

江安義覺得好笑,劉逸興的神與街頭吆喝賭博的青皮差不多,不過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足夠一家八口在文平府舒坦地過上一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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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喊了幾遍沒人答應,劉逸興有點掃興,看了一眼柱邊的郭懷理,見到他手中的摺扇,眼神一亮,殷勤地問道:「這位兄弟,可有興趣一試?」

郭懷理暗笑,想做套讓自己鑽,門都沒有,直接搖頭道:「沒錢,賭不起。」

「不用銀子,隻要押上兩位手中之即可。」劉逸興指著郭懷理和江安義手中扇子道。

一把摺扇本不過十文,劉逸興居然肯用十兩銀子來賭兩把摺扇,郭懷理喜出外,這等便宜豈能放過,立刻連聲應道:「行,行」,拉著江安義進亭,將摺扇放在銀子旁邊。

李亦峰好奇地看了兩眼摺扇,沒有作聲。劉逸興又高聲約了幾遍,見沒人響應,這才笑瞇瞇地開口道:「李公子,兩位老弟,雖是有詩會友,但有了賭鬥,就要拿出個章程來,詩好詩壞,當由高人評定。」

幾人點頭同意,劉逸興狡黠地往後一指,道:「這位是府學的俞訓導俞元清大人(府學訓導從八品下),樂元年的進士,江南名士,人品學問沒得說,請他做評定大家沒意見吧。」

俞元清站起向大夥拱手示意,江安義見他年近四旬,麵容清俊儒雅,目溫和,滿麵和煦的笑容,可是落坐時這位俞訓導目與劉逸興一,兩人角同時浮現出一心照不宣地笑容。

這場賭鬥看來是有意安排的,瞧俞、劉兩人的神,平時沒合作過,默契得很。李亦峰也明白上了當,不過他無所謂,一來自己這夥人中也有高人,縣學的訓導-邱德海,此人是舉人出,文纔出眾,賭鬥詩文不見得就會輸;二來即便輸了,能用十兩銀子結到府學的俞訓導和劉逸興這一幫子人,怎麼看都是劃算的買賣,所以李亦峰笑容不改聽劉逸興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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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分三組,李公子一組,這兩位兄弟一組,劉某等人算一組,請俞訓匯出題,以一柱香的時間為限,詩高者得勝。」話音一落,立時有人取出香爐、筆墨紙硯等擺放在石桌上,作迅速練。

江安義暗笑,這是早有準備,就等人上鉤呢。郭懷理在旁懊惱地輕聲嘀咕:「上當了,難怪老爹常說小便宜莫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原以為撿個,沒想到反進去兩把摺扇,小江,回去把扇子再給我兩把。」

俞元清裝模作樣地思索片刻,指著亭外景道:「以昆華山之景為題,做七絕一首,要有鬆、草、花、鳥在,寫出傷春之意。」

香被點燃,比試開始。劉逸興那夥人早有準備,湊在一起低語談笑掩人耳目,李亦峰一夥聚一圈商量不提。看熱鬧的眾人嘰嘰喳喳,議論兩家誰輸誰贏,至於郭懷理和江安義被當傻瓜略過。

江安義微笑不語,鬥詩,還真難不住自己,不用比試,鹿死誰手早已註定。

香將燃盡,江安義提筆即書,郭懷理歪著脖子看著,越看眼越亮,連聲贊妙,待江安義寫罷,早已笑得合不攏。另外兩皆已寫罷,三張詩文一齊於俞元清手中。

俞元清站在中間,清了清嗓音,朗聲誦道:「鳥啼落花惜春殘,昆華山上薄衫。蕭蕭鬆林空寂寞,萋萋芳草逐遠山。」好聲四起,是李亦峰寫的,李亦峰得意地向四周拱手致謝。

「此詩有春、花、草、鳥四字,惜春殘和後麵的蕭蕭、萋萋疊字對應,寫出傷春之意,誠為佳作,不錯不錯。」

將此詩放在桌上,俞元清接下來念道:「鬆風卷隨碧雲去,鳥鳴空澗客憂思。草斑斑春雨後,花落上苑第幾枝。」又是一片好聲,劉逸興在一旁眉弄眼地嘻笑,這篇名為他的大作實際就是俞元清的詩,自己品評自己的詩哪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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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俞元清評道:「此詩將鬆、花、草、鳥嵌春中,通過遊子的思鄉之表達對春天思憶,一個空字寫出傷懷之,草斑斑尤為形象,因此我認為此詩較前首略強些。」

亭中眾人多是飽學之士,詩之好壞自然能分辨,邱德海亦覺己詩不如此首,沒有作聲。劉逸興見李亦峰沒有異議,拱拱手笑道:「承讓承讓,李兄,晚上我作東,醉仙樓不醉不歸,哈哈哈哈。」

李亦峰又好氣又好笑,心想你堂堂一個秀才,錄事參軍之子,想喝酒用得著用這種手段嗎?不過大鄭國賭風很盛,鬥詩賭勝更是文人雅事,能結到俞訓導、劉逸興以及府學的生員,這十兩銀子花得值。

臉上笑意不變,李亦峰極有風度地拱手回禮道:「劉兄才學過人,李某甘拜下風,今後還要多多倚仗。」

「好說,好說,哈哈。」劉逸興兩隻眼快瞇一條線了,手拿起摺扇,將其中一把遞向李亦峰,道:「見者有份。」

看著劉逸興與李亦峰自說自話,又拿銀子又分扇,郭懷理高嚷道:「急什麼,我們的詩還沒念,輸贏還未定呢。」

眾人一陣鬨笑,劉逸興頓住手,略帶尷尬地笑道:「是我等疏忽了,且聽聽兩位才子的大作。」

俞元清麵帶調笑之,清了清嗓子,展開江安義的詩,高聲讀道:「昆華山前草萋萋,澗水東流復向西。」

劉逸興話道:「此句與李兄的『萋萋芳草逐遠山』倒有幾分相似,不錯不錯,且聽後兩句。」

俞元清笑容凝住,了?」

將詩給劉逸興,俞元清來到江安義麵前,拱手道:「俞某有眼無珠,不識高人,恕罪恕罪。」

那邊,劉逸興忍不住出聲來,「好詩,真是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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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人莫名所以,急的喊道:「什麼好詩,快讓大家都聽聽。」

「昆華山前草萋萋,澗水東流復向西。鬆下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

全場一寂,接著好聲轟起,誰也沒想到這場鬥詩異峰兀起,居然讓兩個年輕人贏了。

俞元清被喝采聲驚醒,評道:「此詩以草、鬆、花、鳥寫春景,用『空啼』二字以樂寫哀,以鬧襯靜,與前文中的『自落』相照應,寫出傷春寂寞之,誠為不可多得的好詩,鄙人自愧不如。」

不過俞元清亦有疑問,這首詩蒼桑之意很濃,不像是年輕人所寫,轉念一想,這場賭鬥本就是作弊,對方拿出的作品並無不知道,至於是誰做的便不重要了。

劉逸興有些狼狽,自己做的套反被套了進去,尷尬地笑道:「慚愧慚愧,此次賭鬥兩位贏了,還未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江安義和郭懷理報上姓名。劉逸興爽朗地笑道:「原想誆李公子的銀子請大家喝酒,沒想到被兩位巧手得去,願賭服輸,兩位收好賭注。」

劉逸興說得豪邁,以為兩人會用贏來的銀子請大家吃酒個朋友,你好我好大家好。沒料到郭懷理道聲「貪財」,手腳麻利地將桌上的銀子懷中,拿起摺扇,拱手作了個揖,拉著江安義腳底抹油溜之乎,留下一亭目瞪口呆的看客。

等兩人不見蹤影,劉逸興纔回過味來,失聲笑道:「這是個妙人,哈哈哈,有趣,有趣得。」

李亦峰也放聲大笑,道:「相逢不如偶遇,晚飯就由小弟來做東。劉兄你地頭,俞訓導,諸位兄臺,大家請賞臉。」

昆華山下,郭懷理昂著胖臉,正氣凜然地教訓著江安義:「小江,不是我跑得快,這二十兩銀子就沒了。朋友得,但這些爺咱們不上,犯不著花錢買虛。」

從懷中掏出銀子,塞江安義的手中,郭懷理的心不是一般地好,笑道:「小江,今晚你可得由請客,挑最貴的地去。對了,你的詩文啥時變得這麼厲害,挑拿手的趕念兩首給哥哥,我背後也贏他幾兩銀子花花。」

一路磨嘰念,江安義實在不了了,唸了首「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郭懷理搖頭晃腦地低聲念誦,江安義耳總算得了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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