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義等人踏上山頂,兩名著白細布襴衫的士子殷勤地上前招呼,襴衫是國子監監生們特有的服裝。
跟在兩人後往南走去,山頂開闢出畝許的空地,奇鬆怪石遍佈於四周。迎麵是一塊巨大的臥虎石,寬達二丈,高約六尺,石青白,上麵鐫刻著四個鬥大的紅字--「有來儀」,氣勢磅礴,雄逸高古,落款是前朝書法大家陳世南。
石旁凹上有泉冒出,四時不涸,流經「天書硯」,注到不遠形如花瓣的「梅花池」中。有侍正舀水洗滌茶,想是為煮茶論道做準備。梅花池邊上擺放著十多張桌案,上麵琳瑯地擺放著瓜果點心,供人食用。
地上整齊地鋪放著數十張草蓆,不已經被人佔據。先到者或高談闊論,或食用點心,或觀看舞們的表演,江安義有些詫異,不是說有三試嗎,怎麼如此輕鬆愉快。
引路的襴衫笑道:「幾位暫請寬位,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時間尚早,第三關要等山下的關主都上來後才開始。」
江安義四人隨意找了空,邊吃東西邊等候,不時有人上前來攀談,等到林義真他們也登上山頂時,草蓆上已經坐滿了,第三關品茗論道正式開始了。
北麵有座塔狀高樓,樓高三層,約五丈,名曰「遠樓」,論道之就在樓前的青磚地。地上擺放的草蓆分四塊區域,國子監麵南、章義書院麵東、澤昌書院麵西,各據一方。由於上山時發生了不快,江安義沒有坐進澤昌書院的席位中,而是和餘慶歡一起坐在了麵北的散席,放眼看去,山頂上坐了近百席。
中央圍出一空場,一個執麈的襴衫儒士走到中央,笑地做了個四方揖,開口道:「老夫郭英福,忝為國子監的博士,此次國子監誠邀天下英才聚於山之巔,品茶論道,實為快事,亦為佳話。閑話說,諸公先請品茗,且聽郭試言茶之道。」
侍們穿梭般地奉上茶,茶是上好的甘茶,湯黃碧,清澈明亮,飲來齒頰留香。江安義聽範師說過這位郭英福,口齒靈便,好談證,自視清高,卻厭談實。
「茶有八德,康、樂、甘、香,和、清、敬、。飲茶者康,昔日神農……」
郭英福果然善談,滔滔不絕地說了一柱香的功夫,要不是旁之人連連咳嗽,估計此公能講上一個時辰,改一場茶道課了。郭英福自失地笑道:「老夫忘形了,今日雅聚是諸公大顯手之時。」
郭英福用手中麈柄一指遠樓,道:「樓中有貴人在,諸公暢談之時不妨大聲讓樓中貴人聽見,如得貴人相助,此次科舉將勝算大增,諸公勉之。」眾人抬起頭,果然見遠樓人影綽綽,樓前及每層的朱紅圍欄都有護衛看守。
大鄭科舉雖要糊名,但誰都知道考前聲至關重要,這些日子名臣公卿門庭若市,滿是前來求見的舉子。有些人甚至一擲千金,以求一言傳名,那些有為主考的大臣更是家門如堵,江安義到餘府門前也見到過行卷的舉子。
郭英福首先麵向散席而坐,笑道:「就由南麵先說吧。」
話音一落,站起數人,最前麵的那人搶先發言道:「晚生張正道,得中青州解元,適才聽郭先生說茶有八德,深以為然……」其他站起的人見郭英福目注視張正道,隻得悻悻地坐下。
「茶潔,乃飲中君子,以茶養廉斂德,淡潔君子之意。品茗以禮,修養、克己復禮,禮而仁,是為君子。」
郭英福點頭嘉許道:「張生所說與夫子『人而不仁,如禮何』相通,深得茶德,不錯,請安坐用茶。」
張正道得意洋洋地坐下,席間無數人暗嘆,這些話自己也想說,被他得了先,隻好搜腸刮肚另想詞句。郭英福轉向西邊,道:「請章義書院的大纔再言茶之德。」
相比散席的爭先恐後,章義書院顯得有秩序多了,站起來的藍裯正是山下最初說話的人,隻聽他道:「晚生馮敬休,適才張兄說了茶潔如君子,我要講講茶之中庸之道……」
馮敬休讀完後,郭英福點評幾句,轉向國子監,國子監呂直緯談的是「茶之靜」,轉到澤昌書院時,林義真起講了「茶之和」,周而復始幾遍,茶之八德都為眾人說盡。
江安義坐在席上起初聽得有味,後來昏昏睡,他對茶並不瞭解,當初起意買安龍茶也是因為好友林義真喜歡茶,多飲了幾次倒是喜歡上了茶之滋味,但要他說出其中的道道來,恐怕是七竅通了六竅。
看著餘慶歡一臉興,江安義到無語,農家子弟連溫飽都問題,哪有功夫研究茶,茶是富貴家人家的雅,留意了一下張誌誠、劉玉善等人,果然都和自己一樣不以為然。江安義有些後悔,這場雅聚分明是為權貴子弟量而做,早知道就不來湊熱鬧了。
一個多時辰很快過去,郭英福起笑道:「今日雅會,得益良多,當以一詩一序作結,諸生有意者不妨近前來。」
正在這時,從樓中匆匆走出一人,來到郭英福耳邊低語幾句後離開。郭英福神大振,大聲宣佈道:「各位,樓中貴人聽到各位的談論後大興趣,讓我夫挑出幾位進樓述話,此乃不可多得的良機,諸位珍之。」
郭英福想了想,道:「適才談茶之人,我點出八位,加上這一詩一序,湊齊十人樓。諸生以為如何?」
眾人齊聲應諾,為了表示公允,郭英福在每個方位都點了兩人。有人安排好桌椅,準備寫詩寫序的人站起,範師本笑道:「既然來了,就去試試。這詩恐怕沒人能與安義爭鋒,我還是寫序吧。」
張誌誠自打將江安義的舊作讀過後,也佩服的五投地,自然也要寫序。江安義帶著幾分得意,決定不走尋常路,選了首寶塔詩。
「茶。香葉、芽。慕詩客、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蕊、碗轉麴塵花。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
一刻鐘後,眾人收筆,有侍從將詩作和序文收到郭英福的手中。此次聚會是國子監提議,自然事先做足文章,這一詩一序國子監有人早已經準備妥當,就等著此時拿出來爭臉。郭英福心知肚明,有意將自家人所做的詩序都放在最後,這樣高下一聽便知。
先念詩,前來聚會都是舉人,詩詞歌賦都不會差,隻是時間倉促,有些詞句欠推敲。範師本輕笑道:「看來這位郭博士有意讓國子監出個大風頭,等他唸到安義你的詩作時恐怕要大失所了。」
果然,當郭英福開始念「茶。香葉、芽……」時,眾人議論聲漸停,等到念至結尾「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已是采聲四起,郭英福嘆道:「此詩一出,誰與爭鋒。德州江安義,詩作勝出。」
澤昌書院席,林義真喜形於,能與好友一同進遠樓,林義真由衷地高興。劉玉善在一旁有意無意地慨道:「可惜,安義沒有在我書院席中,要不然此次聚會我澤昌書院先聲奪人。」
此次雅聚,澤昌書院能踏遠樓中的另一人是褚明德,方元辰臉鐵青,咬牙關一言不發,大為失。
郭英福轉而讀序文,數篇之後,讀到「樂八年,歲在癸醜,仲春之季,會於永昌山之巔,群賢畢至,英才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鬆柏迎風;又有清流盈石……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於斯文。」(原諒我稍為修改《蘭亭集序》以塞責)
在座的都是飽學之士,讀至彩自然好聲不斷。當此文讀完,念出作者姓名「黔州張誌誠」時采聲轟響,郭英福悵然若失,原打算藉此次聚會替自家學生揚名,心準備的詩和序皆不如旁人即時所做,看來此次會試藏龍臥虎,要想登科不易。
草草唸完剩下的幾篇,郭英福宣佈張誌誠勝出。範師本恭賀道:「恭喜安義和張兄,四人同來二人登樓,範某雖未有幸,但與有榮焉。」餘慶歡連連點頭,神羨慕。
遠樓氣勢雄偉,層層飛簷翹起,有如凰展翅。江安義與張誌誠並肩,跟隨在其他人後邁進遠樓。
樓寬廣高大,迎麵一幅丈許高的壁畫,一隻丹展翅高空,白雲纏繞腳下。畫下擺著五張椅子,個個金冠服,佩玉懸劍,五人後還侍立著一些人,於明赫然站在右側,他的旁是位白袍書生,玉麵修,手中把玩著一把象牙扇,看於明的神態,倒帶著幾分結。
眾人在郭英福的帶領下齊齊躬行禮,居中而坐的中年人微笑道:「各位才俊將來都是國之棟樑,不必多禮。賜坐。」
有從人搬來凳子,分左右落坐,江安義和張誌誠敬陪末座。
於明注意到江安義,臉微微一變,他旁的書生注意到於明的神態,順著視線方向看到江安義。正巧江安義抬頭來,兩人視線在一,書生溫和地笑著點頭示意,江安義微笑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