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天子召見主考。
段次宗從未進過紫辰殿,這十五年來也隻是大朝時遠遠地見過天子,現在就跪倒在天子下,想起天子托寧滔帶給自己的寄語,真是百集,強忍著眼淚不掉下來。
一旁的李士弘顯得從容得多,無意中瞥見段次宗眼圈發紅,李士弘暗中撇,一來是笑段次宗失態,二來是以為段次宗有意裝作,想討天子的歡心。
石守真賜兩人坐下,道:「掄才大典是國之大事,切不可疏忽,韋相已經待你們了吧。朕多囑咐幾句,一是不要循私,如發現你們泄考題或有舞弊行為,不要說當,就連命你們也保不住;二是要秉公心,我知道每次科舉總有人要走走關係,托托門路,朕聽說李卿你閉門謝客,段卿惡犬避客,這點用心朕很喜歡;三是要為國取才,注重務實,花團錦簇讀來無的文章不要取,朕要的是能治國的人才;四是不要結黨營私,搞朋黨那一套,取名於前收利於後,如果被朕發現,事後亦要追究。」
兩人重新跪倒稱「是」。
大太監劉維國從殿左的金漆大櫃中捧出一個黃楊木小箱來,石守真示意予李士弘。李士弘畢恭畢敬地接過,捧在懷中,箱子上著銅鎖,著封條,劉維國笑瞇瞇地將鑰匙給段次宗。
石守真道:「箱中裝著考題,由李士弘保管,而鑰匙則由段次宗保管,不是朕信不過你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朕這樣做也是保護你們。最後說一句,國家取士就看兩位了。」
按照慣例,兩位主考領了考題,禮部設宴,宴後直接送他們貢院了。為示鄭重尊重,每次主考院都破格用八抬大轎相送,兩旁的鼓樂吹奏得那一個歡天喜地。
李士弘坐在轎中,輕輕地挲手中木盒的表麵,能為會試主考是無數員的夢想,三百餘名進士出於自己的門下,對將來有多麼大的助力。天子說不要結黨營私,到時桃李不言 下自蹊,恐怕不是天子所能控的。
本次會試有些人是必須取中的,韋相之孫韋祐是頭一個,此子才華橫溢,自己就算將他取中會元,也無人閑話;夫人前幾日從韓國侯府中參加宴會回來,抱回來一箱珠寶,韓國侯的四子今科也參加了會試;老友柳宗儀的次子拜自己為義父,他也是今科應試……
李士弘手指輕輕敲擊著木箱,一路盤算著,待到貢院落轎時,居然有了八個名字。李士弘有些懊惱,看來自己遊確實廣泛了點,欠下不的人,這一次要還清不易。
地抱著木箱步出大轎,貢院前同試十八名,加上監門、提調、卷、彌封、對讀等近五六十名員齊齊躬行禮,「參見主考大人」。「免」,此一刻李士弘目迷離,穿前這幾十人,似乎看到了數百名新科進士,看到了近萬名參試的士子,看到了他們後無數的黎民百姓。
眾星捧月般來到明遠樓,李士弘首先將手中的木箱放金盤之中,供奉在香案之上,焚香倒拜。正副主考坐了首位,其他的員在兩旁落坐,門外竹聲響起,貢院落鎖,會試正式拉開帷幕。
四月八日子時不到,江安義等人便洗潄起,張玉珠和石頭舉著燈籠,三人前往西南角的貢院。雖然已是四月,淩晨時分依舊寒氣襲人,張玉珠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待哥哥要注意這注意那,引得江安義和範師本暗暗發笑。
張誌誠兄妹父母皆亡,兄妹相依為命,張誌誠未中舉人前,兩兄妹在鄉間吃盡了苦頭,因此在張誌誠中舉後,兄妹兩人才會將家中田產房屋賣掉,來京城一搏。
張誌誠毫不厭煩地應著,看到妹子兩臉被凍得通紅,出手在妹妹的臉上捂了一會,心疼地道:「我貢院後,你和石頭在家不要出門,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銀兩等看好,不要被人了。」
張玉珠地掙哥哥地手,下意識地掃了江安義一眼,見他沖著自己微笑著,臉一紅,應道:「知道了,哥,你放心好了。」
貢院外已經圍了一群人,遠貢院有如一座城堡,四周是麻麻的圍棘,難怪被稱為「棘城」。寅時到,貢院的門開啟,舉子們進貢院,江安義等人與張玉珠和石頭告別,隨著人流湧進貢院。
繞過石坊,甬道兩邊各設著四「議察」,這是搜檢的地方。大鄭律,「凡懷挾片紙隻字者,先於場前枷號一個月,問罪發落。搜檢役知容者同罪」。貢院最公平之就是這裡,無論你出何,權貴貧富,一律寬解帶,接貢院衙役的檢查。試的舉子排八列,高報著姓名走進議察。
因為會試人太多,不可能統一佈置筆墨紙硯和食,所以允許考生提一個規定製式的考籃,「玲瓏格眼,底麵如一,以便搜檢」。帽食俱有規定,如有違背,輕者逐出場,重則治罪。這些製式規定每三年都讓京中專門製做應試帽、筆墨、糕餅餑餑,甚至蠟燭的人發一筆財。
號舍不同,江安義和範師本等人分別排到不同的佇列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江安義連忙站出來,與點中名字的人士子一同魚貫進議察。議察衙役兩行排列,士子在中間,衙役兩人一組檢查士子的服、、食,以杜懷挾之弊,接著在二門對照「識認印結」,防槍手作弊。
好一通忙,江安義總算進了貢院。進「龍門」,取鯉魚跳龍門之意,中間三門上有橫匾,中門上題「天開文運」,東門上題「明經取士」,西門上題「為國求賢」,黑沉沉的夜幕下,高大的龍門著莊嚴肅穆。
麻麻的號舍帶來的震憾絕不是德州貢院所能給的,無數點燈在號舍間亮起,亮如天上的繁星,映紅了永昌帝都的西南角,站在高,可以看到貢院紅滿天,正是「文昌盛事」。
李士弘等人自寅時起就在明遠樓中安坐,眾人肅然無語,隻有紅燭偶爾發出一兩聲輕響。段次宗聽著遠遠傳來的響,思緒飄飛到當年自己參加會試的形,酸甜苦辣齊湧上來。
「卯時到」,小吏大聲稟道。隨著這聲喊,李士弘當先站起,和段次宗並肩而立,其他的員依次排列整齊,沖著金盤中供著的木盒深深一躬,李士弘上前抱出木盒,向眾人展示上麵完好的封條和銅鎖。
段次宗開啟銅鎖,揭開盒蓋,裡麵放著三個黃的錦囊,上麵標著日期。段次宗取出四月九日的那個,將木盒重新鎖好,重新放回金盤,錦囊於李士弘手中。
錦囊中便是今次會試的試題,李士弘大聲宣讀道:「四書題:論至禮不讓天下治;賦:日五賦(以『日麗九華,聖符土德』為韻)。」說完遞給旁的段次宗,段次宗看完依次給同考過目。有小吏在旁邊書於紙張於木牌之上,小吏舉著到號舍放題。
哀嘆之聲此起彼伏,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想到今科的會試居然舍詩而做賦,那些事先打好了無數草稿的詩作隻能丟掉。地字八號號舍韋祐看到題目角出微笑,雖然日五賦沒有寫過,但要講作賦,捨我其誰?
宿字三號號舍,張誌誠麵無表地記下試題,對他而言二十年苦讀等待著今日迸發,什麼樣的題目能難得住自己腹中文章;張字五號坐著範師本,看到題目後他輕輕一嘆,改詩為賦,安義的特長發揮不出來了;字六號,江安義看到試題後一愣,居然是寫賦,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江安義微微有些慌,詩詞歌賦表頌檄,是讀書人必會的文,自己因詩詞而出名,其他的文很涉及,正如範師和餘師所說,自己的積累還是太了。江安義暗自苦笑,看來此次會試自己要折翼而返了。
理所當然,江安義又開始在妖魔的記憶裡搜尋起來,比起浩如煙海的詩詞,歌賦的比重不多,很快,江安義臉上現出狂喜的,天意憐我,居然有一篇一樣題目的《日五賦》,幸運的還是以「日麗九華,聖符土德」為韻,要不是號舍太小,江安義都要跪倒叩謝所有的神明瞭。
頭場試罷,卷彌封,卷、彌封、謄錄、對讀一一到位,相較鄉試,會試不僅要彌封,而且要謄錄,嚴格多了。監視和提調全程監看,從表麵上看不出任何弊端,至於其中的微妙隻有他們自知。
十二日,第二場考試開始,發題完畢。監試請主考升堂分卷,李士弘掣房簽,段次宗掣第幾束卷簽,分送同考案前,閱卷工作已經開始。同考取中滿意者加圈,薦於主考,雖是三場考,第一場卻是關鍵。
閑話述,三場試罷,江安義等人回到旅店,等待五月十日揭榜。
註:士子服式,帽用單層氈;大小衫袍褂,俱用單層,皮去麵,氈去裡,油布皮氈聽用,止許單層;用單氈,鞋用薄底,坐用氈片。考:卷袋不許裝裡,硯臺不許過厚,筆管鏤空,水注用瓷;木炭止許長二寸;蠟臺用錫,止許單盤,柱必空心通底;各要切開。(不及細考,隻是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