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在九月末的一個清晨了套。

彼時夏雲姒正在小廚房裡親手給皇帝煲一道鴿瓜竹蓀湯,鶯時匆匆進來,揮退宮人，屈膝微福：“娘子,紫宸殿那邊說……皇上近幾日常疲乏，太醫開了進補的方子也不見好。今兒個下朝依著太後的吩咐,傳了幾位醫最為湛的太醫同去會診，結果……”

聲音不由自主地輕，夏雲姒並未回頭，隻持著銀匙，風輕雲淡地嘗了口鍋中的湯：“結果什麼？”

鶯時垂眸：“診後說是中毒。”

“僅此而已麼？”夏雲姒輕哂,“那不急，先等等。遲些時候你讓含玉把這湯送去，自有分寸。”

鶯時應諾，退出小廚房就去知會了含玉。不多時湯熬好了,含玉提著食盒送去紫宸殿，約莫一刻工夫就又回了朝軒來。

夏雲姒屏退旁人,含玉細語輕聲地稟了紫宸殿當下的形：“紫宸殿被侍衛嚴守著,去探病的嬪妃們都不得進,奴婢便也沒能進去,將湯給前的宮人便退下了。倒是回來時奴婢上了太後邊的蔣姑姑,說娘子擔心聖安康，向問了一問，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看來毒下在了何尚未查到。

是啊，這挖空心思下毒的法子是難以想到。況且下在這裡的還是添在了日日都用的炭裡,仍是撥給含玉後才無意中被察覺。

皇帝那裡的，隻是每天到這兒給手爐添一回炭，必定更難察覺。

若是昨晚添的炭中的水銀已蒸發乾凈，那更是查不著了呢。

夏雲姒淡聲問：“太後一直在紫宸殿麼？”

“瞧著是的。”含玉點頭，“皇上遇上這樣的事，誰都不放心。不止太後，六宮嬪妃也都不敢離開，皆在外頭候著呢。”

嗤聲輕笑：“倒是難為們了。偏我抱恙得以在宮中多懶，瞧著真不忍心呢。”

是以傍晚時便出了慶玉宮門，也往紫宸殿去。

邊一路走著邊在心下揶揄：嘖嘖，自己如今也真是個仁善人了，此時過去了了這樁大戲，六宮嬪妃便皆可回宮睡個好覺，不必在這深秋寒夜裡苦站到天明以表忠心了。

離得還有數丈遠時，殿外那一片人群便映眼簾。

夜之下，滿頭珠翠與綾羅綢緞都被覆上一層暗沉的澤，紫宸殿裡出的暖黃暈好似也顯得比平日更深沉些，合著秋風，一肅殺。

再往前行，那邊便也發覺有人過來，許多位都偏過頭來，分辨此時才姍姍來遲的是誰。

很快，許昭儀攜著周妙上前迎：“你也來了。”許昭儀握住的手，周妙小聲道：“姐姐既不適，何故還過來？瞧這陣仗是一來就不好走了，還不如借著由頭躲著。”

夏雲姒聽來隻覺諷刺又暢快。

——這許多人都候在外麵，瞧著是人人都關心聖，其實不止有多人覺得這是苦熬，隻是為了恩寵、為了前程不得不守在這裡罷了。

輕聲哀嘆：“這麼大的事，我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

許昭儀點點頭，三人便一道又折回了殿門前。夏雲姒仍是提著食盒來的，就上前與殿門口的宦說話：“公公，我給皇上備了兩道他素日吃的點心，不知方不方便……”

那宦即刻躬：“方便，方便。皇上今兒個上午喝了您做的湯，贊不絕口。我師父特意留了話，說若是窈姬娘子來，就趕請進去。”

說罷退開半步，一推殿門，恭請夏雲姒殿。

這輕微的響一傳過來，原正各自怔神的嬪妃們自都難免往這邊看，看到的便是頭也不回的殿背影。

那素日刻薄的胡徽娥又冷笑起來：“喲……嘖嘖嘖嘖，真是不一樣啊，皇上心尖兒上的四妹妹，咱們就是比不得。”

周妙淡眼睇著，冷言冷語地駁回去：“胡姐姐自然比不得。佳惠皇後母儀天下賢惠端莊，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您這樣的妹妹的？”

殿門關合，將外麵這些聲響都隔絕了個乾凈。

夏雲姒邊的宮人連帶含玉一起都被擋在了外頭，食盒也已被宦提走，要先驗上一番再擱到托盤裡端進去。

就平平靜靜地獨自先去了寢殿，一抬眸，就見太後坐在床頭唉聲嘆氣。

立在太後側的樊應德躬一躬：“窈姬娘子來了。”

太後看過來，靠在枕上的皇帝也看過來，旋是一笑：“晚上這麼冷，你還過來？”說罷就是接連不斷的一陣咳嗽。

夏雲姒疾走了兩步，先上前向太後問了安，太後抬抬手讓免了禮，才又往前走了兩步。

看看皇帝發白的麵，黛眉鎖起，向太後，又是擔憂又是心驚：“臣妾聽聞宮中傳言，說是……說是中毒？可是真的？”

太後唉聲長嘆：“是真的。”

賀玄時朝招了下手：“坐。”

夏雲姒坐到床邊，將他的手握住。不出所料，他的手與近來一樣的冷。又一路持著手爐行來，更覺他的手冷得可怕。

便將手爐塞進了他手裡：“怎麼這麼冷……皇上暖一暖。”

樊應德忽地手：“窈姬娘子。”瞧著顯是要拿這手爐。

夏雲姒蹙眉看他：“怎麼？”

樊應德賠笑，耐心地同解釋：“娘子別多心，實在是此事出得突然。我們前的人又一貫小心謹慎，實在不知這毒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下進來的。所以在查明之前隻得用些蠢笨法子，將皇上能接到的東西一應查過……不止是您這香爐，這殿中就連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今兒都是驗過了的。”

夏雲姒猶自輕皺著眉，小聲囁嚅：“這話說的，我還能害皇上不？”手上倒已將手爐遞了過去，並無半分猶豫。

樊應德轉手將手爐給邊的小宦撤下去，賀玄時看出麵不快，笑著從床頭的六格碟裡揀了顆果脯出來喂：“走個過場罷了，別生氣。”

夏雲姒吃了果脯，勉強笑笑：“臣妾不氣。”說著又一嘆，“隻是用這樣的‘蠢笨法子’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查出端倪，若那毒還在下著……”看看太後，“難不皇上就一直這般著？”

太後一籌莫展地搖頭：“可當下也沒有旁的法子。隻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實在防無可防。”

夏雲姒黯淡點頭，抬眼見宦將帶來的點心驗過送了來，又微微而笑：“臣妾做了兩道點心來，太後也吃些吧，別為皇上憂心太過，倒將自己也累病了。”

太後悵然點頭：“也好。”

宦會意，這就將糕點先端到了太後跟前。

太後挑了塊棗泥山藥糕來吃，大半日都沒吃東西，這樣甜而不膩的點心倒正和胃口。

然剛吃完一小塊，便見又一宦進了殿來，行匆匆，腳下都是的。

夏雲姒靜靜看去，他手裡正捧著那隻手爐，行上前來跪地，麵如土：“太後、皇上……”

二人皆一怔，樊應德亦顯覺意外，忙將那手爐接來，頓時也麵大變：“皇上……”

夏雲姒自知他們看到了什麼。

手爐中四塊炭切開，有三塊是尋常的黑，一塊裡會流出水銀來。

這與庫中有問題的水銀大抵是對得上的。

至於先前的手爐中那顆顆皆有水銀的炭，既已燃作灰燼、水銀也蒸發殆盡，又還有誰會知道呢？

幕後之人若覺自己死得冤，就到曹地府裡找閻王訴這冤去吧！

心下漸漸揚起快意，麵上卻隻顯出，不明就裡地也湊上前去檢視。

定睛一瞧，愕然窒息，好生懵了片刻才惶恐跪地：“皇上，這斷不是臣妾拿來的炭！”

那驗炭的小宦一聽，連忙磕頭：“下奴可不敢調換這樣的東西。這就是方纔撤出去的爐子與炭，下奴隻管切開查驗罷了！”

皇帝與太後皆怔了怔。

接著，太後猶疑不定地看向：“阿姒？”

“臣妾豈會弒君！”夏雲姒大顯出慌張。

畢竟是這樣大的事，此刻過於冷靜反令人懷疑，倒不如驚慌失措。

便連磕都打了起來：“臣妾……臣妾自己是一路用著這手爐過來的、亦是這幾塊炭，如是在其中下毒，豈不是連自己也逃不過！”

太後自也不覺是所為，可更沒可能是前宮人陷害於。

證就在眼前，太後略作忖度，便是一嘆：“去傳宮正來。”

樊應德微僵，夏雲姒的麵唰然慘白，頃刻間帶了哭腔：“太後，臣妾是秉承姐姐願的宮，夏家更世代盡忠絕不可能行此謀逆之事！”

“好了。”皇帝忽開口，聲音淡泊卻有力度。

他思索著看向太後：“阿姒近來子一直不適，太醫開放調養也未有效。兒子現下細想……倒與兒子的癥狀頗為相似。”

說著，目轉向夏雲姒：“你的病，太醫可知是和緣由了麼？”

夏雲姒微懵：“不知……隻說是臣妾恤。”蹙眉想了想，又輕吸涼氣，“當中倒也提過，脈象似中毒之象，隻是說得含糊不清，臣妾又命邊的人細細查驗過各，未見有異，太醫便也否了這個念頭。”

皇帝接著問：“可查過炭了麼？”

“炭……”夏雲姒子一，目空地著那隻手爐，跪坐在地，“……臣妾倒不曾想過。”

皇帝目微凜，隻一睇樊應德，樊應德便會意，領著人浩浩地離了殿。

問鼎宮闕

問鼎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