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宮徹夜無眠。
夏雲姒置紫宸殿中,都覺這安靜舒適裡出一別樣的肅殺來。稍稍閉一閉眼,腦海中浮現的便是朝軒中現下該有的張與混。
雖是自問打點好了一切,心中也終究難以安穩——這樣的事,誰說的好呢?一旦有一個人實在慌了陣腳說了,便是滅頂之災。
安排得再周全,此時也難有底氣說自己有十二分的把握。
這是一場豪賭。
賭贏了自然暢快,可在贏之前,真是無一刻能不冒冷汗。
如果敗了,萬一敗了……
心下淡淡地想著,那就把一切罪責攬下來,讓他殺了就是了。
至於夏家,或許也難免要被問罪一二,可看在姐姐的份上,他終不會追究太多。
他對姐姐的心雖然在看來假得可笑,可既然連他自己都騙了過去,那倒關鍵時刻也總歸還是有用的吧。
夏雲姒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甚至連跪地謝罪的畫麵都已設想了百十來遍。
站在窗前,窗子明明闔著,卻連從隙裡滲出的那一丁點兒寒氣都那麼明顯,讓覺得寒冷刺骨。
別慌,值得。一遍遍地對自己說。
能咬下昭妃,這險便值得一冒。
這刺,已在心頭紮了六年了。
太後在臨近子時的時候回了長樂宮歇息,賀玄時又喝了一次解毒的藥,見夏雲姒久久站在窗前不言,喚了一聲:“阿姒。”
回過頭,沒打采地回到床邊去坐下,他寬說:“朕知你不會害朕,不會讓人冤了你。”
“臣妾知道。”點點頭,愁緒卻更甚,“臣妾隻是想,此事大約隻是一兩個糊塗人所為,這般審來,卻不知要有多人無辜刑。其中許多又是服侍了臣妾已久的,臣妾心裡難過。”
他微微凝神,也一嘆:“宮正司有分寸。”頓了頓,又道,“無辜之人若了委屈,朕事後也會替你賞東西下去,加以安。”
抿笑,道了聲謝。又坐得更近一些,俯伏向他的口:“總歸查明便好。臣妾現下想想真是後怕……若不是有今日這一道,恐怕臣妾哪日不明不白地就沒了命。”
話音落,他氣息一滯。
這樣的話自然會引得他想起,若沒能今日偶然查明,他怕是也要哪天就不明不白沒了命。
紫宸殿外,鶯時已先一刻被前的人走了。含玉靜靜等著,果然,兩位嬤嬤到底出現在了麵前,欠了欠:“玉采,請隨奴婢們來一趟。”
含玉不多言,頷頷首,卻聞幾步外胡徽娥聲音刺耳:“嘖,真是可憐人。窈姬弒君之罪,邊人怕是也活不了幾個了。”說著搖一搖頭,朝一笑,“你且放心去。既有封位便是姐妹一場,日後我們自會為你燒紙。”
胡徽娥這子宮中許多人都不喜,在場許多嬪妃聽言都淡然不理。但也有些子輕薄的發出撲哧笑音,含玉將一切都充耳不聞,一語不發地跟著兩位嬤嬤走。
兩位嬤嬤將帶進了殿後的一間空屋之中,闔上門,寶相莊嚴道:“茲事大,奴婢們要按規矩盤問,委屈娘子了。”
這陣勢含玉一瞧便懂了。朝軒裡大概已經了刑,就連鶯時今夜也要難熬。至於,到底是皇帝的人,不論皇帝在不在意,宮裡也要給留幾分麵子,不能讓跟宮人們一起審。
好在,也不是那般沒見過世麵的人,論年紀比夏雲姒還年長幾歲,更有幾年恰就落在了一位厲害的嬤嬤手裡。
是以含玉也不慌,眼瞧著嬤嬤取了戒尺來,不必開口,就自己扶向了強。
那嬤嬤看得一樂:“想不到玉采懂得倒多。”說著便手向含玉的帶。
含玉閉上眼睛。
得扛住,不能讓娘子的一盤好棋折在自己這裡。
天明時分,樊應德便回了紫宸殿。夏雲姒正自顧自地坐在案邊用早膳,皇帝當下的癥狀比更明顯些,沒什麼胃口,仍躺在床上緩著。
樊應德行到床前一叩首:“皇上。”
皇帝睜開眼,他稟道:“下奴去查了朝軒的炭,是有問題;可審下去,宮人們卻也不知。再往下查,就得查尚工局了。”
夏雲姒轉過頭,怔了怔:“尚工局?”微微出訝,“那豈不是牽涉頗多?”
“牽涉再多也要查個明白!”嚴厲聲從寢殿外傳來,夏雲姒忙起深福:“太後金安。”
太後搭著邊大宮的手穩穩步,目瞧著床榻那邊,續道:“去查,必要查個水落石出纔是!哀家看皇帝的後宮也是該清一清了,連這樣的惡事也鬧得出來,可見平日裡心思有多毒!”
皇帝頷首:“母後說的是。”
樊應德會意,磕了個頭,告退離殿。太後這才顧上朝夏雲姒抬了抬手:“你起來吧。”
夏雲姒坐回案前,太後坐到床邊,一聲長嘆:“皇帝,莫嫌哀家說話難聽。你朝中政治清明不假,可後宮來得太也是真的。這樣的事,先帝那時絕鬧不出來,你心中要有數。”
皇帝麵愧:“兒子知道。”
太後仍神嚴厲:“哀家聽聞近來朝中也無甚急事,皇帝又不適,不如就休朝幾日,先將這件事料理妥當。”
夏雲姒挑眉,淡淡看去,見皇帝微怔,似在仔細思量朝中近來都有什麼事。
而後終是點了頭:“好吧,便聽母後的。”
太後稍霽,又說:“也不要太過勞累,將子養好更為要。”說著又看看夏雲姒,“窈姬的子也要讓太醫好生醫治。中毒的時日比你還長上許多,若有什麼不妥,哀家看你如何向佳惠皇後待!”
皇帝忙又應是。夏雲姒瞧出太後今日這是帶著火氣來的,大約是昨天回宮後越想越惱所致,銜著笑打了個圓場:“太後不必怒。這樣的事,如何怪得了皇上呢?是那心思惡毒之人的錯,好生辦了便也是了。姐姐在天有靈,也不會怪皇上的。”
“你還向著他說話。”太後斜斜地一睨,氣氛終於真正鬆快了些。
夏雲姒又徑自繼續用膳,筷間夾著一枚平平無奇的叉燒包,嘗著都比平常更可口了。
事全如打算,便足夠好。
況且現下看來,皇帝雖然原也不會輕饒了此事,但有太後這一番厲斥,總難免辦得更嚴,的勝算也就更大了些。
待回到朝軒時,軒中已歸於寧靜,鶯時迎出來稟話,道都還好,樊應德查驗過那些炭,見數量不,便知不大可能是旁人潛進去的手腳,隻能是管庫的人有問題,就隻嚴審了徐有財。
這與夏雲姒所料一般無異,再怎樣的案子也不可能一上來就對闔宮的宮人用酷刑,絕大多數都遭不了大罪。
隻是可憐徐有財前一陣子挨板子的傷剛好,就又惹下一新的,但好歹扛了過來。
“傷得不輕,人都暈過去了。倒不枉夏大人幫他家中取回了被村霸奪走的地、保他一家老小的平安。”鶯時音說著,語中一頓,“還有就是玉采……宮中都知娘子待親厚,嬤嬤審便也嚴些,麵上瞧不出傷,卻不知遭了什麼罪,回來後就一直把自己鎖在屋裡不肯出來。”
夏雲姒點點頭:“先讓歇一歇吧,我遲些去看看。”
總歸是都熬過了。
熬過就好,日後便隻消靜觀其變、等個結果了。
太後與皇帝皆震怒,又是樊應德帶人親審。雷厲風行之下,不過兩日,朝軒就徹底洗了嫌隙。
一時倒也沒真牽扯上夏雲姒預想的宿敵,但尚工局也供出了與不相乾的旁人,事就此與無關了。
那日賀玄時的神也好了些,臨近晌午閑來無事,就來朝軒看,將進展與說了個大概。
“宋徽娥?”夏雲姒皺眉,思來想去,仍道,“臣妾似都不曾聽過這人。”
“是。”賀玄時點頭,“是昔年朕與你姐姐婚時,一併賜府中的妃妾。後來你姐姐難產,上疑點頗多,朕便廢了。你姐姐卻不肯,覺得斷不是所為,最終隻降了徽娥,圈在宮裡了。”
哦,那便是貴妃與昭妃推出來的替罪羊了。
夏雲姒淡淡地抿了口茶:“當年之事臣妾並不清楚,也不敢妄言。隻是如今之事,水銀價貴又難得,非一個長年足宮中的低位妃嬪可輕易尋來的。”
“不錯。”賀玄時復又點頭,“朕也已吩咐下去,務必一查到底,不可隨便尋個人頂罪了事。”
夏雲姒長聲籲氣:“是啊,不然真是白白教臣妾邊的人了那許多委屈。”
這話說得不鹹不淡,意有所指得十分明顯,他不笑出聲:“朕記得,這便賞他們。”
說罷便喚來樊應德,笑道:“審是你審的,如今行賞便也由你看著辦,把人給朕安好,不然朕拿你治罪。”
樊應德點頭哈腰地應了一番,夏雲姒又曼聲道:“旁人讓樊公公打點也罷,臣妾放心。可還有個含玉呢,此番也不知了怎樣的罪,素來是那樣好的子,都把自己悶在房裡足足兩日才又肯見人,臣妾去勸都沒用。”
皇帝瞭然,順著道:“傳旨下去,晉含玉做正八品。”
夏雲姒拈腔拿調地嘖聲:“皇上與含玉也是悉的,難道還比不過昔日仗著孕晉位的采苓麼?”
說罷,不聲地靜靜觀察他的每一分靜。
此舉意在試探他當下對有多包容,話半開玩笑地說出來,他若不允也就了了。
他卻半分惱意也沒有,反倒笑意更濃,一擺手:“去,傳旨,晉含玉做正七品經娥。”
這就又提了一品,比采苓有孕之初晉到的淑也高了半品。
他說罷回過頭來看:“這可滿意了?”
夏雲姒抿笑起,屈膝福都著嬈:“臣妾代玉經娥謝過皇上。”
“快起來。”他手一扶,“隻是委屈了你。此番你吃苦最多,先前卻晉位太快,不好再晉。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朕替你辦到。”
夏雲姒自是知理地搖搖頭:“臣妾別無他求,皇上能嚴懲兇手,臣妾就知足了。”
正這樣說著,便見一宦進了屋來,一躬,瞧瞧夏雲姒,言又止。
夏雲姒認出這是近來在查這案的一個,識趣道:“臣妾先避一避。”
“避什麼,屬你害最深。”皇帝說著一睇那宦,“不必吞吞吐吐,直說便是。”
便見那宦跪地,連叩了兩個頭纔敢開口:“皇上,這事……這事牽扯到了昭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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