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能贏到最後?”郭氏一聲笑,涔涔,著恨意,“我就等著你日復一日地鬥下去,早晚死無全。”
夏雲姒輕哂:“你是說賢妃?”
郭氏笑而不言,又搖搖頭:“扇耳邊風讓賢妃留了林氏、又借賢妃的手把林氏塞進我宮裡,你做得算是漂亮。但可惜了,我一個字都不信你、半個字也沒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信不過賢妃,從一開始就不會與並肩作戰。
再者,幾年來的這麼多事,賢妃幾乎件件全盤皆知。若賢妃想害,隨便捅一件到皇帝耳朵裡,就夠麻煩的了。
郭氏眼中多有了幾許失落,但也就那麼片刻,這種失落又被輕蔑撇開。
“賢妃如何,我纔不管。”嘖著聲,“賢妃就是你們夏家養的一條狗,不值得本宮耗費力氣。”
“喲。”夏雲姒站起,並不想留在此讓多加得意,就轉向外走去,“德妃姐姐還有妙計?那我們走著瞧就是了。”
郭氏被廢位後從敬賢殿中遷出,暫時住進了永明宮的一間小院子裡。臥房沒有多大,夏雲姒說話間走了這幾步就已走到了門口。
郭氏謔地騰起:“你贏不了,你這輩子都贏不了!”
夏雲姒腳下未停。
“哈哈……哈哈哈!”郭氏笑音暢快,又戛然而止,轉瞬變得更狠了,“你以為你很厲害,你以為你有資格得意。真想為你姐姐報仇……你弒君去啊!你弒君去!”
夏雲姒靜靜地緩了口氣,側過頭來,盯著幾步之外那張猙獰的麵孔。
“我還道是什麼呢。”笑意淺淡,“我姐姐的死,與皇上的姑息縱容分不開,這我一早就知道。我與他來日方長,遲早將這筆賬算清楚。至於你——”
上上下下地打量郭氏一番:“先去向我姐姐謝罪去吧。日後的好戲,不勞煩您。”
郭氏的神卻因這番話而變得更加暢快,兩眼都放了:“姑息縱容?你果然以為皇上隻是姑息縱容!哈哈哈哈……夏四小姐。”郭氏意味深長地搖起頭來,“可憐啊……真可憐,竟這樣不明不白地攪進這沒退路的局。”
夏雲姒的心緒漸漸了,遙了眼遠遠候在院門外的宮人,闔上了房門:“你說清楚。”
郭氏仍是那副笑。暢快、狠,又著探究:“何必呢?”
“我若是你,就不追問底。畢竟你這樣問了,我這個為手下敗將的人可痛快著呢。”
明月當空,萬籟俱寂。
屋裡沒有點燈,宮人們在院門外小心翼翼地等著,依著宸妃的旨意不敢貿然上前,又提心吊膽地怕出事。
終於,那破舊的房門吱呀一聲響了,宸妃的影出現在門口。定睛一瞧——全須全尾!
鶯時和小祿子相視一間都鬆了口氣,忙舉著傘迎上去:“娘娘!”
片刻前又開始下雨了,還是合著薄雪,冷得很,冷得好像夜裡都要結出一片薄冰。
鶯時便忙給披上了鬥篷,又將手爐攏進去。走出院門,才發覺娘娘似乎格外安寂。
擺了擺手,讓底下的宮人們都退遠了些,上前小聲道:“郭氏還不肯認罪麼?娘娘別生氣,遲早的事兒。”
夏雲姒搖搖頭,一時出著神沒顧上說話,過了會兒又反應過來,告訴:“肯認了。”
“那……”鶯時微啞,夏雲姒輕聲喟嘆,“皇上是不是說晚上要過來?”
“是。”鶯時頷首,“說忙完了就過來。”
“那你親自去稟個花。”淡漠得麵無表,“就說我子不適,想早點歇下,請他不必過來了。”
永明宮裡,郭氏沒讓任何一個宮人進屋,連最親近的侍婢也被留在了外頭。
宮裡末等宮嬪的日子是不好過,連油燈都要省著。
便在昏暗的火下寫了最後一封長信,寫給皇帝。就像很多年前那樣。
隻是那個時候,臉上總是笑的。如今這般的景中,卻好像已經不習慣笑了、已經不會笑了。
嗬,多稽啊。
這些年來都常常在想,多稽啊。
宮裡的這一切,多稽啊。
皇帝一直記掛著佳惠皇後這個亡妻,便人人都贊他深了。可誰還記得,其實纔是第一個跟在皇帝邊的人,早在佳惠皇後府之前就已在侍駕了。
那時也不過十七歲而已,在宮宴上見了慕王賀玄時一次,就滿心滿眼的都是他,一心想要嫁給他。
家裡不同意,理解家裡為什麼不同意——他們到底是前朝皇族,說來份尊貴,尋常的宦世家不敢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但在當今的皇族麵前,他們又是尷尬的,皇子們都不可能娶一位郭家的兒做正妻,絕不可能。
可顧不上那麼多,那時的無法想象自己若嫁給了旁人,之後的年月要如何熬過。
於是一意孤行,不停地給他寫信。他不回,又去宮中求了賢妃,也就是當今太後。
太後架不住磨泡,也無所謂慕王府裡添一房妾室,終是向先帝開了口,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最初那些時,多好啊。他算是個潔自好的人,邊沒有別的妾侍,隻有一個。
每每和他相時都覺得一切都值得,隻要能守在他邊就一切都值得,名分地位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在意。
可很快,這一切都變了。
因為他結了夏家、認識了夏雲妁。
他眼裡再也沒了,一切溫都給了夏雲妁。每一樁喜事他都會興沖沖地與夏雲妁分,難也有夏雲妁為排解。
有多恨?
也盡力地告訴過自己,夏雲妁是個好人,不該恨。可隻消一想他看夏雲妁的神,就恨了,恨不能啖其寢其皮。
這樣的恨意消解不開,以致於後來時過境遷,覺察到他已對夏雲妁變了心,也依舊希夏雲妁死。
那時對自己說,這件事既能讓痛快,又能合他的意,何樂而不為?
可沒想到,沒了個夏雲妁,又來了個夏雲姒。
不要,殺得了姐姐,就毀得了妹妹。就在九泉之下瞧著,瞧夏雲姒如何從步步為營變為步步崩潰。
先前就奇怪過,若夏雲姒當真知曉一切、又那樣恨殺了姐姐的人,如何還能與皇帝相得宜。
原來不知道,竟不知道。
那就由說出來,一字字地把一切都告訴,看日後還如何麵對皇帝。
帝王疑心重,夏雲姒隻消怯半點,便已足矣。
至於這封信——自是要好好認了那一切,認下自己是如何害了佳惠皇後。
要順應夏雲姒的意思,然後……皇帝在得到這封信後才會拿著信興沖沖地去找,就像他從前興沖沖地去與佳惠皇後分喜怒哀愁時一樣。
就靜靜瞧著,瞧夏雲姒怎麼應付。
最後一字寫罷,白綾拋上了房梁。
嬪妃自盡是重罪,會牽連家人,但現在這不要了。
謀害佳惠皇後一事已足以讓家中落罪,不如先走一步,為爹孃兄長探一探路。
永信宮。
涼雨下了一夜,夏雲姒就在廊下看了一夜。
這樣冷的雨卻不能讓冷靜下來,反反復復地想著郭氏的話,怒火一層又一層地騰起來,燒得一陣陣滲出汗來。
真是沒想到。
以為,皇帝最多不過是妾迷了雙眼,是以讓們鉆了空子,又在姐姐出事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將事草草揭過。
以為這是筆可以慢慢算的賬,可以與他慢慢熬著、慢慢統領後宮,再在他年老之時推寧沅上位、與他翻臉,與他細數他對姐姐的虧欠。
還是想得太好了。
原來早在姐姐產後病重之時,他對的意就已漸漸消磨殆盡。
是啊,郭氏說得對,他邊的人那麼多,一個形容枯槁的發妻如何讓他駐足?
所以那份意最初還變了責任,後來,終是慢慢化了無可抑製的不耐。
或許他曾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他該對好;也曾一遍一遍地麻醉自己,他希好起來。
但這些,到底敵不過人環繞、家眷在懷。
在姐姐一心一意念他的照顧的時候,其實已了他心裡的累贅。
他一度騙過了所有人,讓每個人都覺得他與皇後伉儷深,卻騙不過他自己。
在他的心底深,早已盼著佳惠皇後死了。
所以,他才會在醉酒之時與郭氏吐真言:
“朕有時也會想,若能換一個人來執掌六宮,或許也不錯。”
但當時,因為皇後心力不知,宮權實已由貴妃掌管,話中之意便很耐人尋味。
郭氏何等聰明,隻這一句話就讓聽了出來,他這是想讓皇後早點走了。
這纔敢放心大膽地去授意了貴妃昭妃,又謹慎縝地自己躲在了背後。
——反正貴妃昭妃在皇後生產時已下過一次手了,不必讓自己的手上沾。
計謀出自郭氏之手,罪魁禍首卻難說是。
夏雲姒在冷夜之中大口大口地著氣,心中卻依舊鬱氣凝結,沖也沖不散,反倒越結越重。
慢慢的,天亮了。
晨曦的束穿過細的雨簾,又將雨簾慢慢驅散。
天地間逐漸變得清明和朗,徹夜的霾消失無蹤,隻地上的積水與草葉上的水珠證明昨晚雨確是來過。
“娘娘……”鶯時不知第多次上前勸,聲音愈發地不安,“都一整夜了,不論有怎樣的大事,娘娘都先進去歇一歇吧。”
與此同時,一聲“皇上駕到”貫穿滿院。
夏雲姒眼底一震,抬眸看去,熙熙攘攘的大班人馬已臨近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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