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麵煞白,程老夫人含威脅地掃了一眼, 像是故意提醒一般, 說:「做人做事最忌諱拎不清,要是做錯了, 被長輩訓斥一頓,改過來了也就罷了。最怕的就是拎不清自己的份,害人害己。老二家的, 你明白嗎?」
阮氏聽懂了程老夫人背後的提醒,當然明白,早在生下雙胞胎, 卻被老太太挑了健壯的一個送給大嫂的時候, 在產後虛, 想孩子想到忍不住哭的時候,在去看程瑜瑾, 卻被慶福郡主的嬤嬤冷言冷語諷刺的時候, 阮氏就明白了這一點。程瑜瑾是生的,卻不屬於, 隻有墨兒纔是完完全全向著親娘。
後來兩個孩子漸漸長大, 墨兒慢慢會坐,會爬,會走路, 會說話,阮氏的全部心神都被程瑜墨吸引,再難分出力去想大兒。之後又有了程恩慈、程恩悲兩個兒子, 阮氏就更顧不到程瑜瑾了。
隻有在程老夫人這裡請安的時候,看到跟在慶福郡主後的程瑜瑾,阮氏才會驚覺,啊,原來程瑜瑾又長高了這麼多。
不知不覺間,這個姑娘已經長阮氏完全不悉的模樣,乖巧懂事,不吵不鬧,遇到了不懂的事,會安靜地瞪大眼睛看,和其他輒哭鬧的孩子一點都不一樣。
後來,幾個孩子漸漸長大,程瑜瑾甩開同齡人的距離也越發明顯起來,阮氏時常聽到程老夫人當著眾人的麵誇讚程瑜瑾,而墨兒隻能坐在一邊聽,眼神落寞。這副場景深深刺激到了阮氏,慶福郡主出比高,話語權比大,難道連養出來的孩子,也要比的好嗎?
阮氏對程瑜瑾的太過複雜,其中有憐惜,憾,悔恨,也有漠然,遷怒,和嫉妒。以至於阮氏一直不能很好地麵對程瑜瑾被過繼這樁事實,隻要有機會,就會在程瑜瑾麵前提一。阮氏想讓程瑜瑾過得好,但是又怕程瑜瑾過得太好,超過了程瑜墨。更重要的是,程瑜瑾不該忘了親爹親娘,更不該和慶福那個人相親相。
阮氏每次見到程瑜瑾,變化都微妙而複雜,但是從來沒想過,程瑜瑾會怨恨,會不認這個親娘。要知道可是阮氏把程瑜瑾帶來這個世上的,把生下來是多大的恩啊,程瑜瑾怎麼能不孝順?程瑜瑾就算是被別人養大的,也該一心牽掛著親生父母,長大後認祖歸宗,加倍回報父母兄弟,怎麼可能,又怎麼應該和親生家庭不親呢?
阮氏被方纔那番話震撼到了,程老夫人提醒司空見慣,可是阮氏不敢相信程瑜瑾也是這樣想的。看向程瑜瑾,希從程瑜瑾臉上看出些許為難、鬱悶,可是沒有,程瑜瑾的表一直很平靜,甚至都沒有回應阮氏的打量。
程老夫人察覺到阮氏的作,眼睛瞇了瞇,再一次提醒:「老二家的,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程老夫人的語氣已經很危險了,阮氏嚇得回頭,囁囁道:「是。」
程老夫人被這個拎不清的兒媳婦氣得肝疼,過繼便是更改香火,無論禮法上還是上,程瑜瑾都是慶福郡主的親生兒了。偏偏阮氏賊心不死,時不時上前攪和一場。慶福本來就不怎麼喜歡程瑜瑾,在阮氏的摻和下,更和程瑜瑾親近不起來。
程老夫人心想這樣可不,大兒媳份尊貴,日後還會為侯夫人,程老夫人下半輩子便是靠慶福郡主養老。程老夫人再心疼小兒子,也不會公然給大兒媳不痛快。
這樣一想,程老夫人更下定決心要敲打敲打阮氏了。清了清嗓子,對底下的兩個人說:「兒孫漸漸大了,父母再難幫上什麼,如今老侯爺走了,想來我也快了。人生無常,任你穿戴再多金銀珠寶,吃再多山珍海味,一到了下麵,還不是萬事皆空。年紀大了,對許多事就看得越淡,反而不如兒孫滿堂,家和人興。張嬤嬤,去取我箱底的那個鈿螺黑底紅漆盒來。」
張嬤嬤怔了一下,試探地問:「老夫人,您說您陪嫁的那個漆盒?這個漆盒已經跟了您三十多年了,您明明說過,日後要帶著土的。」
「我知道。」程老夫人臉冷漠,淡淡說道,「我一個枯枝老朽,帶什麼東西陪葬不一樣,難得有水好的玉鐲,還是留給晚輩防吧。」
阮氏一聽表也變了,知道程老夫人有一對極其貴重的玉鐲,隻有在過整壽的時候才肯拿出來戴,其他時候都牢牢收著。阮氏和慶福郡主都惦記了很久,聽程老夫人的意思,這是要拿出來賞賜了?
阮氏不由生出些期待,見者有份,程老夫人既然當著的麵說這些話,就不可能不給。再無論如何,阮氏為兒媳,總比程瑜瑾這個孫有麵。
阮氏眼睜睜看著張嬤嬤從室捧了一個黑底紅雕漆盒出來,張嬤嬤每走近一步,阮氏的眼睛就亮上一分。等盒子送到程老夫人手上,程老夫人輕車路地開啟蓋子,阮氏的眼睛幾乎要框而出,黏在上麵了。
不說裡麵的東西,憑這個漆盒的工藝,就已經價值不菲。木盒開啟,程老夫人將盒子翻過來放在桌子上,頓時玉瑩潤,滿堂生輝。原來漆盒裡麵鋪了錦緞,上麵放著一對玉鐲,映在黑紅漆盒上,簡直水盈漾。程瑜瑾見過不玉,可是這些年來見過的每一件都比不上眼前這對,程瑜瑾的眼中也生出欣賞。
程老夫人特意亮出來讓眾人看個明白,將底下人眼中的驚艷貪婪盡收眼底,然後才清了清嗓子,不不慢地說:「這對鐲子是我母親傳給我的箱底寶貝,僅這一對鐲子,比得過黃金千兩。玉養人,金銀卻會害人。我本來打算將這對鐲子留著,等土時也能麵些。但是後麵大姑娘和二姑娘這對姐妹花越長越俏麗,我看著心寬,便想,不如將這對玉鐲傳給大姑娘和二姑娘吧,姐妹兩一人一個,求個好兆頭。」
阮氏聽到一半難掩激,看盯著玉鐲的眼神,彷彿本等不了程老夫人說完,恨不得立刻揣到自己懷裡。然而程老夫人積威甚重,阮氏隻能忍耐著歡喜,剋製地等著程老夫人發話。
程瑜瑾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覺,預,自己又要被程老夫人當令箭使喚了。果不其然,程老夫人說完要賜給姐妹二人,故意停頓了許久,才慢悠悠接話道:「可是底下奴才提醒我,玉鐲本是一對,拆開了反而不吉利。我一想也是,本來想著事急從權,二姑娘出嫁在即,先把這對給了二姑娘,等大姑娘出嫁時再打一對一樣的。可是今日的話卻警醒了我,長輩最忌諱一碗水端不平,即便是好心,可是落在晚輩眼中,難免不會另生心思。大姑娘畢竟是長房嫡,於份,於序齒,都該是先挑。而大姑娘懂事,護弟弟妹妹,尤其難得的是分得清外,知道該孝敬誰。所有孩子裡我最疼,偏偏也是最為不順,婚事一波三折。我這個祖母垂垂老矣,再幫不了你什麼,隻能在錢財上多補你一些。」
程老夫人說完,輕輕合住了蓋子,說:「大姑娘,你來把東西拿走吧。玉鐲貴,經不得磕,你回去收著的時候要小心些。」
程瑜瑾心說果然,程老夫人總是這樣,敲打人時不明說,總是用另一個人當筏子,一褒一貶,一捧一踩。這樣一來,被敲打的人不會怨恨程老夫人,反而將恨意全轉嫁到被誇獎的人上。程瑜瑾因為份年齡都合適,已經做了程老夫人好幾年的專用人頭。
嘆了口氣,心說這次阮氏估計要恨死了,就是想孝敬二房恐怕也不了。程瑜瑾想法一閃念而過,神冷靜,沒有出狂喜急切,而是朝阮氏看了一眼,推辭道:「祖母,我不能收,這與禮不合。」
「什麼不合。」程老夫人口氣淡淡,「自家人沒必要一板一眼地講究禮法,我自己的陪嫁,想賞給寵的孫,莫非也不?」
得,程瑜瑾是知道今日勢必不能善了。反正阮氏的仇恨已經拉滿,程瑜瑾替程老夫人當了惡人,那纔不會將到手的好推出去。這對鐲子恐怕是程老夫人嫁妝中最值錢的件,價值連城的玉鐲,不要白不要。
程瑜瑾立刻為難地應下:「那孫恭敬不如從命,暫時替祖母保管著。」
阮氏從驚訝到不敢置信再到瘋狂期待,最後卻被當頭一棒,眼睜睜看著煮的鴨子全進了程瑜瑾一人口袋。阮氏的落差可想而知,尤其是程老夫人還說,本來是打算給程瑜墨的。
天底下最恨不過「本來」。
阮氏離開程老夫人屋子時臉鐵青,程瑜瑾心裡嘆了口氣,但是搭在鈿螺漆盒上的手指越發放鬆。程瑜瑾又在程老夫人屋裡待了一會,聽說了許多似是而非的話,才終於得以。
程瑜瑾出來後暗暗鬆了口氣,解決了名聲大事,還平白得了對價值不菲的上好玉鐲,可是心裡一點都輕鬆不起來。程瑜瑾帶著丫鬟走在環廊中,穿過一道月亮門時,猛不防被後的人住。
「大姑娘。」
程瑜瑾步子頓了頓,眼中閃過暗芒,可是轉瞬間就調整好神,意外又驚喜地回頭,對著阮氏溫地笑了笑:「二嬸母,原來你還沒走。」
阮氏走近,皮笑不笑地扯了扯角。的眼睛先是落到程瑜瑾懷中的漆盒上,定定看了片刻,才慢慢移到程瑜瑾臉上:「大姑娘倒是老夫人看重,連老夫人打算百年後陪葬的玉鐲,也能眉頭都不皺地賜了你。」
程瑜瑾笑著說:「哪裡,我不過是替祖母暫時保管罷了。再說,祖母的妝奩厚,我不過得了一對玉鐲,祖母剩下的東西,還不都是要留給幾個弟弟的?」
阮氏方纔在裡麵聽到程瑜瑾說要絞頭髮做姑子的時候還傷心絕,可是現在冷靜下來,阮氏越想越不對勁。經過今日這一鬧騰,程瑜瑾能安安心心守孝,還得了肩比長孫的尊榮,想必在的名聲上又是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這還不止,程瑜瑾竟然靠著程老夫人的憐惜,從老夫人手裡套出了價值好幾千兩的玉鐲。反觀阮氏,除了被程老夫人敲打一頓,一無所獲。
得利者實在太明顯了,明顯的讓阮氏忍不住想,這是不是,程瑜瑾的圈套呢?示弱哭鬧,尋死覓活,都是為了這一刻。甚至連阮氏,都了謀利的工。
阮氏目懷疑,程瑜瑾暗暗嘆氣,但還要趕解決自己此刻的危機。微微笑著,臉上全然是的信任率真,說道:「祖母可憐我,才對我多方照顧。可是我現在婚事都沒定,未來還不知在何方,全是仰仗了祖母和弟弟,纔能有我今日啊。」
說完,程瑜瑾非常無意地說道:「我們終究是孫,就算長輩再憐惜,也不過是從一箱子裡拿一件出來,哪能越過正經孫子去。祖母最是公道,後之必然是要平分的,嬸母有兩個兒子,這一點上已經佔多了。再說,嬸母可不要忘了,二妹是要做侯夫人的人啊。靖勇侯得聖上賞識,前途無量,二妹嫁過去就是福的命。嬸母命好,日後指不定要多兒孫福,怎麼能看得上我手裡這點蚊蠅小。」
阮氏被說的心了,對啊,程老夫人是憐惜程瑜瑾下半輩子無依無靠,纔想多給些銀錢傍,但是說白了不過些死。程瑜瑾賣又賣不出去,日後也沒有夫君掙麵,拿的再多,也不過是坐吃山空。
程瑜瑾現在全副家加起來,恐怕也不過三四千兩。這些錢,靖勇侯府一個月的流水就不止。阮氏暗笑自己魔怔了,竟然和程瑜瑾爭長短。程瑜墨一嫁過去就是侯夫人,日後要主持中饋料理祖產,三千兩在程瑜墨眼裡連個水花都不值。用一副鐲子,換程瑜墨順順暢暢出嫁,早日誕下靖勇侯府嫡長子,當然是大值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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