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程瑜瑾過得平靜又冷漠。看著宜春侯府眾人支起炮竹, 鞭炮劈裡啪啦的聲音震耳聾, 程恩寶被慶福郡主包裹的裡三層外三層,站在院子裡大呼小, 指揮著小廝放炮竹。
五十的炮竹衝天而起,將院子映照的時明時暗,大家躲在迴廊下, 驚喜地指著外麵的煙花說話。新年難得放鬆,宜春侯府的大小丫鬟都放了假,此刻簇擁在迴廊上, 嘰嘰喳喳的, 就連素來高高在上的程老夫人也被丫鬟扶著出來看煙火。程老夫人看著幾個孫兒在院子裡跑, 活力十足,欣地笑了。
慶福郡主和阮氏都到程老夫人邊, 一會指點這個煙花好看, 一會叮囑老夫人小心碎屑,而穿著紅服的小兒在地上跑來跑去, 時不時引得大人們發笑。程瑜瑾遠遠看著這一幕, 理智告訴,也應當走過去,陪著程老夫人說吉祥話, 然而過了很久,程瑜瑾都定定站在原地,漠然地看著慶福和程老夫人等人。
這種時節下, 他們更像一家人。程瑜瑾彷彿一個無安放的外人,和一切都隔著一層。無論去哪兒,歡聲笑語都會停止,眾人雖然熱絡地招呼,可是臉上總是端著,隻有走了,他們才暗暗鬆一口氣,又能自在地說己話。
程瑜瑾融不進去,其實程瑜瑾也本不想融進去。似乎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和一切分隔開。程瑜瑾看了一會,實在不到快樂,就趁著夜掩護,悄悄走了。
回到自己房間,今日除夕,丫頭婆子都跑去外麵看炮竹了,平時規矩井然的院子此刻顯得空空的。程瑜瑾坐在窗邊,外麵的歡笑聲穿過重重門第,再傳到耳中時已經非常模糊了,就連炮竹聲,也減弱了許多。
唯有上那火硝味,依然提醒著這一切。
程瑜瑾怔怔看著外麵,又忍不住走神。除夕闔家團圓,卻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兒。無論是慶福郡主還是阮氏,此刻都陪著自己孩子歡歡喜喜過年,程瑜瑾過去隻會打擾到他們團聚。程瑜瑾十分知趣,沒有往前湊。
大房和二房都沒有的容之地,程瑜瑾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以前有程元璟落單,去找程元璟說話,倒不顯得蕭條,如今程元璟不在,程瑜瑾才發現自己在哪兒都多餘。
彷彿天地之大,竟沒有的容之地。
夜已深,程瑜瑾卻不能睡覺,一會要去程老夫人屋裡拜新年,現在還不能睡。這個時候眾人都在外麵放煙花,程瑜瑾覺得吵,便隻能自己坐在屋子裡,靜靜等著時間過去,等著新年的到來。
看著窗外的世界,忍不住想,這個時候,程元璟在哪兒呢?
從香積寺回來後,程瑜瑾就沒怎麼見過程元璟了。問下人,他們也隻模糊地知道九爺去外麵訪友,至於去何訪友,訪什麼朋友,要多久回來,卻一概不知。程瑜瑾前兩天聽說程元璟半夜回來過一次,但是一大清早,就又出門了。
想來,是回來取東西吧。
程元璟在宜春侯府位置也十分尷尬,程家眾人不敢怠慢這位年紀輕輕居高位的九公子,但是礙於程老夫人,又不敢親近,於是隻能不遠不近地供著,沒人接近。今年過年程元璟不在,程家眾人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程老夫人在大好日子見不到程元璟,心隻會更好,他們也能好好過一個年。
今天晚上,隻有程瑜瑾一遍遍張,一遍遍確認程元璟回來沒有。雖然不說,但是心底總有一個僥倖的聲音,或許,程元璟隻是忙得不開,等忙完了就回來了呢。
要不是心底的失落太濃重,程瑜瑾自己都沒有想到,竟然這樣期盼程元璟。
長嘆一口氣,慢慢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想著心事。對啊,程元璟又不姓程,他著實沒必有回程家過年。但是除夕宮裡也擺了大宴,此刻宮裡正燈火輝煌,皇帝和楊皇後、楊太後一起,在眾多臣子親眷的奉承下辭舊迎新。程元璟恐怕也不能麵,不能和真正的親人過節。
程瑜瑾唏噓,他堂堂太子,竟然也無可歸。想完之後程瑜瑾自嘲,真是吃白菜的命著憂國憂民的心,程元璟可是太子,即便不方便麵,也有的是人陪著他過節,竟敢心疼人家?
有這些心思,不如想想自己的路。
多虧了翟延霖出爾反爾的這一手,現在程瑜瑾陷兩難境地。程老夫人對蔡國公府十分滿意,程敏當年高嫁,也隻是嫁給慶國公府的二公子,並非當家太太,但是這已經足夠讓程老夫人自豪。現在,孫竟然有機會當權勢更大、地位更高的蔡國公府的正頭夫人,程老夫人怎麼可能不願意?
至於翟延霖已有妻妾,程瑜瑾隻能做繼室這一點,程老夫人完全不在意。反正原來的蔡國公夫人已經死了,和死人爭什麼長短?甚至翟延霖已經有兒子這一點,程老夫人都不當回事。
用程老夫人的話說,事在人為。現在翟延霖決意要將爵位傳給翟慶,但是以後呢?萬一大兒子被養毀了,而二兒子尤其出呢?更或者,翟慶活不到年呢?
未來的變數太多了,這些都是可作的空間,程老夫人對程瑜瑾非常放心,一心覺得,隻要程瑜瑾過門檻,之後的事,都不是問題。
程瑜瑾會兵不刃、悄無聲息地解決掉。
至於孫在這樣一個開局艱難、充滿惡意的環境過得好不好……這並不在程老夫人的考慮範圍。在程老夫人看來,哪個新婦不苦,程瑜墨雖然嫁得好,不也一樣刻薄婆婆的刁難麼,程瑜瑾去做繼室,艱難些很正常。
程瑜瑾想到這裡諷刺地笑,程老夫人和翟延霖一個個的真會打算。翟延霖明明知道他什麼都無法提供,卻還想用強力讓嫁過去當免費管家兼養母,而程老夫人更是如此,不管孫死活,卻暗暗指點孫捧殺甚至害死原配兒子,妄圖什麼都不做就坐漁翁之利。
這兩個人,別的能耐沒有,倒是很會想。
他們不就仗著程瑜瑾沒有話語權,所以才肆無忌憚,明明自私到極致卻還要扯著仁義禮信的皮。可惜,程瑜瑾並不是一個無私奉獻的主,想和做易,就要按照的規矩來。
拿不起籌碼,上什麼賭桌。程老夫人和翟延霖想的,程瑜瑾就當真會按他們想法做嗎?
做夢。
程瑜瑾倏地睜開眼睛,在喧囂熱鬧的除夕夜,做了有生以來最冒險的一個決定。
不虎,焉得虎子。本來打算徐徐圖之,最好能和林清遠經營起些許婚前,但是現在,沒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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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辭舊迎新,等到了子時那一刻,全府人都簇擁到程老夫人邊,不要錢般說著吉利話。程老夫人笑的合不攏,程瑜瑾也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壽安堂,彷彿剛才的缺席本不存在。
臉上亦帶著溫暖的笑,規規矩矩給祖母、父母請安拜年。
大年初一過得尤為熱鬧,初二這天,出嫁的姑回孃家,宜春侯府更是熱鬧非凡。
程家子嗣算不得興旺,往年隻有程敏回孃家,今年還多了一個程瑜墨。兩位出嫁回家帶來一車禮,程敏更是將自己的兒都一同帶來。程敏和程瑜墨先後進門,程家一下子就喧鬧起來。
兩個婿在前麵和程元賢、程元翰說話,眷們則熱熱鬧鬧圍在壽安堂,一同話家常。孩子們多就立刻顯得喜慶,程家孩子和徐家的表兄妹們混跡在一起,吵吵嚷嚷,在地上來回跑,說不出的熱鬧。
程老夫人看到眼前這一幕,高興地直笑。大概所有老人都盼著子孫昌盛,承歡膝下,勢利如程老夫人也不能例外。
程瑜瑾也在壽安堂。這時候的位置又有一點尷尬,程敏、程瑜墨已經出嫁,回來了是姑太太、姑,要被捧著說話。而且出嫁之人的話題和未出閣的子也完全不同,程瑜瑾聽著程敏、程瑜墨和慶福阮氏等人流管理下人、安排通房等事,非常尷尬,不知道該避開還是不該避開。
可是若去和徐念春之類的未出閣表妹廝混,也有不妥。程瑜瑾多年來是所有親戚孩子共同的噩夢,程瑜瑾長得好學習好規矩也好,往往以長姐這個管理者的份出現,讓和姐妹們坐在一起說悄悄話,不為難程瑜瑾,也為難徐念春等小姑娘。
而且,今日徐之羨也來了。他素來和姐妹們玩,現在正和徐念春幾人在抱廈裡玩彈棋,程恩慈程恩悲也過去了。程瑜瑾若是避開年人的場子,去找同齡人,勢必會遇到徐之羨。
在程瑜墨婚禮上徐之羨向程瑜瑾表明心意,程瑜瑾十分驚訝,拒絕地也很乾脆。之後兩人還沒過麵,現在突然聚在一個屋子裡,想想就尷尬。
程瑜瑾不想去見徐之羨,但是眼看程敏都給程瑜墨傳授起管理小妾、置爬床丫鬟的經驗,程瑜瑾實在沒法聽下去,藉口回房取東西,帶著丫鬟走了。
今日跟著程瑜瑾出門的是杜若,杜若比連翹話,細緻地替程瑜瑾繫好鬥篷,之後就一路安安靜靜地跟在程瑜瑾後。程瑜瑾走了一會,接到門房的傳信,立刻轉了方向,往程元璟的院子走去。
程瑜瑾自從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在程元璟邊遇到過林清遠後,很快就想明白原因。原來覺得不急,索也慢悠悠地溫水煮青蛙,但是現在有了翟家的事,程瑜瑾立刻生出警惕,早在臘月就往門房塞了人。程瑜瑾如今錢多,下手格外闊綽,門房收了錢,應承下來一旦看到林清遠,就派人來提醒程瑜瑾。
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麼好,竟然正好遇到。現在程元璟還不在,簡直是天賜良機。
程瑜瑾帶著杜若殺氣騰騰去堵林清遠,當然,不能被林清遠發現。程瑜瑾仗著地利,故意兜了個圈,在一個偏門上「巧遇」林清遠。
林清遠正要出門,程瑜瑾從另一頭進來。林清遠看到程瑜瑾,非常驚訝:「程大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林編修?」程瑜瑾也裝作十分吃驚的樣子,說,「祖母小廚房忙不開,我回院子取些糕點,竟然正好遇到你。編修好一段時間沒來找九叔了,最近公務很忙嗎?」
林清遠聽到程瑜瑾的話愣了一下,顯然這個冬天他時常來找程元璟,和程瑜瑾所說的相去甚遠。程瑜瑾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天真坦然地看著林清遠笑。林清遠很快就想明白這其中道理,掩飾笑道:「是,最近有些忙,好久沒來找景行說話。對了,最近景行一直不在,大小姐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程瑜瑾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林清遠,何況也不清楚。程瑜瑾偏頭想了想,然後搖頭:「我也不知道。聽下人說,九叔去訪友去了,最近很回來。」
林清遠嘆氣,為自認為的程元璟的朋友,聽到程元璟這個「訪友」理由,林清遠覺得心非常複雜。他搖頭笑笑,眉眼疏闊,不再計較:「本來還想找景行借書。既然他不在,我改日再來吧。」
程瑜瑾怎麼會讓他這樣離開,程瑜瑾溫婉和地笑著,說:「林大哥要找什麼書?我借了許多九叔的書放在我這裡,林大哥不妨說出書名,或許我有印象。」
程瑜瑾悄咪咪地,將稱呼改林大哥。
林清遠不抱什麼希,隨口說了幾個名字。程瑜瑾沉,說:「詩集在我這裡,雜談我有印象,但是記不清在哪裡了。林大哥若是不忙,不妨在客房稍等片刻,我去將書找出來。」
林清遠大喜過,拱手道:「多謝程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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