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桌頗重, 謝危腳尖一勾便將其帶了起來, 而後將手中的蕉庵端端正正地放了回去。這時纔看向薑雪寧, 似乎在想要不要去扶一把。

薑雪寧哪兒敢讓他扶？

摔得既不算很重也不算很痛，在看見謝危將琴放下時, 便連忙一骨碌撐著那厚厚的絨毯起了來，道“是雪寧莽撞, 還好琴沒事。”

謝危看一眼，點了點頭“是。”

薑雪寧“……”

居然還回答“是”！

摔了一跤雖然是自己的錯，照理怪不到謝危的上, 可丟了這麼大個人, 難免心中有氣, 這時便暗想張遮上輩子沒親一是因著被姚惜毀了名譽, 二是因為運氣不好遇到了；謝危這樣的上輩子也沒家, 除了醉心佛道之學外, 隻怕是因為這讓人著惱的德吧！

謝危也不知有沒有看出心中的不滿來, 隻一指那琴道“彈琴須要靜心，心無雜念。你遇事本不莽撞，卻有莽撞之舉, 越想彈好越談不好。正所謂‘速則不達’。所以今日也不教你學琴了，學也無用，你在這琴前坐下來吧。”

薑雪寧依言坐下, 問“那學什麼？”

謝危已返走到那長桌前, 手裡拿起了一塊已經鋸好的木料，回道“不學。”

薑雪寧愣住。

謝危淡淡道“你靜坐琴前, 什麼時候心靜下來了，什麼時候學琴。”

心靜？

學琴不就是“技”上的事嗎？

與心靜不靜有什麼關係？

薑雪寧隻覺是謝危故意找法子來折騰自己，人坐在那兒，心非但沒靜，反而更躁了。

但謝危也不搭理。

上一回斫了快三年的琴因在層霄樓遇襲毀於一旦，他悶了好一陣，如今又重新開始選木斫琴，卻是打算同時斫兩張琴。

如此總不至於太倒黴，兩張琴都遇到意外。

所以此刻便反復地比較著眼前這幾塊木料，想挑出兩塊最好的來用。

薑雪寧坐在那琴後，一開始還滿腦子的念頭轉，可想多了又覺得是想本都很無聊。

坐在這裡，無所事事，實在煎熬。

眼皮漸漸有些打架，不得已把目放到了謝危的上，看他挑選木料，拿著繩墨尺量，在那邊比劃，著種嚴謹到苛刻的覺，不像是一朝帝王師，反倒像是屠沽市井裡吹求疵的匠人。

而且……

這人盯著那幾塊木料，拿起這塊放下，拿起那塊也放下，半天都沒選出來，好像很難做決定似的。

薑雪寧看著看著角便不由一沒看出來，人不咋樣，病還不。

下學時辰本就接近中午，偏殿的窗也是開著的。

謝危思量半天，選好木料後，抬頭看一眼，略估時辰，竟是要過午了，想想也不好薑雪寧著肚子在這裡學琴，所以便想開口放走。

但沒料，一轉頭眼角餘忽然瞥見一道白影。

竟是隻雪團似的小貓兒。

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更不知何時來的。

掌大小，眼珠子墨藍，渾氣，正蹲在窗沿上，朝殿張，一副躍躍試就要跳進來看個究竟的模樣，還“喵嗚”地低低喚了一聲。

謝危眼皮登時跳了一下，形微僵，不聲地往後先退了一步。

原本昏昏睡的薑雪寧，聽見這聲音卻是清醒了幾分，抬起頭來循聲去，眼底不由綻出燦燦的驚喜“呀，哪裡來的小貓，好乖！”

起想去抱那貓。

可站起來纔想起自己正在端坐靜心，不由停下來向謝危看去。

謝危卻是皺了眉，本沒有搭理眼神的意思，揚聲便喚“來人。”

殿外伺候的小太監立刻應聲進來“師大人有何吩咐？”

謝危眼底凝了霜，手指一，便要去指窗沿上那雪團似的小貓，可要指著時又收回了手，道“不知是哪一宮的貓溜了出來到了這裡，抱走著人去問問。奉宸殿乃讀書清凈地，往後別這些小東西進來攪擾。”

小太監頓時有些戰戰兢兢，連忙道了一聲“是。”

然後快步上前將那小貓抱了下來。

道“奴這就著人去問問，往後定嚴加檢視，不這些小東西進到殿裡。”

薑雪寧微微張大了，眼看著那小太監把貓抱走，心裡原本就對謝危不滿，此刻更添了三分，轉頭便想暗暗用目宣泄自己的憤怒。

隻是一轉頭卻忽然有些奇怪――謝危一開始離窗沿有那麼遠嗎？

小太監將那貓兒從窗沿上抱下來退出殿外時，他也不經意般放下了手中的墨線，轉走到另一側的書案前拿起了一份邸報來看，全程與那隻貓的距離都超過一丈。

薑雪寧忽然便覺得說不出的古怪，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念頭，從腦海裡冒了出來。

上一世，也養貓。

有一回抱了隻胖胖的花貓去逛花園，撞見沈d帶著一乾大臣們同從花園裡走過，正在談論朝野中的事，自然停下來見禮。

但沒想，彎時，花貓竟然跳了出去。

一跳就跳到了謝危的腳邊上，還出那乎乎的爪子去抓謝危那垂下來的緇的袂，像是平時跳起來抓蝴蝶一樣，憨態可掬。

頓時被逗笑了。

結果一抬起頭來看到謝危黑了臉，目從的貓上移到了的上，往後退開了一步。

薑雪寧那時是皇後，可不怕他，隻當他是同別的朝臣一般厭惡結黨營私，所以連帶著的貓也嫌棄，便也沒給好臉，彎腰把貓兒抱了起來，圈在懷裡，對著那貓兒涼涼地道“瞧你，貪玩也不看看撲的是誰，還好咱們太師大人寬宏大量，不然回頭了你的皮！”

說完轉頭就走了。

連謝危的表都沒多看一眼。

雖然覺得這個猜測放在謝危上，實在有點天方夜譚的不可思議，可假如……

謝危那時的確不是厭惡呢？

“……”

小太監已將貓抱了出去，薑雪寧卻注視著謝危，眼底劃過了幾分慧黠的思考。但在謝危的目轉回到上之前，這種思考便立刻消失了個乾凈，好像剛才什麼也沒考慮過一樣。

“謝先生？”

謝危依舊站得離那窗沿遠遠的，這時才道“時辰不早了，你還是不靜，學琴是水磨工夫，今日便先回去吧。”

薑雪寧心道總算完了，立刻行禮道別。

可沒想到，剛打算退出去，才走到門口，就聽謝危在門裡淡淡地補了一句“明日下午你再來。”

“哐”地一下，腳底一，絆在門檻上，好險沒摔下去！

好不容易站穩，卻是氣得七竅生煙。

末了隻能暗暗磨牙，一字一頓道“謝先生抬舉厚，學生明日再來！”

從奉宸殿裡出來，才意識到自己氣昏了頭連琴都沒有抱回來，本想要回轉頭去拿，但一想到謝危興許還在殿裡沒離開，便立刻打消了這念頭。

反正回去也不練琴。琴放在謝危那兒還省了來回搬的功夫。

於是兩手空空地往回走。

奉宸殿到仰止齋也就那麼幾步路，道中倒沒多宮人經過。

隻是走著走著，竟聽見一番笑鬧聲。

其中有幾道有些耳。

薑雪寧腳步頓時一停，往前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仰止齋外頭朱紅的宮墻下，立著一名穿天水藍長袍的年，形頎長而拔，縱然此刻沒有躍馬馳騁，朗眉星目間也自帶幾分飛揚熾烈。

隻是一錯眼看到時，眸底竟黯了一黯。

燕臨忘了自己正在說什麼，也忘了接下來想說什麼，連站在他邊和麪前的許多人都像是消失了似的，滿心滿眼隻有前方那道倩影。

沈芷蕭姝等人是今日去坤寧宮那邊請安的時候遇到燕臨他們的，因為們要回仰止齋，而他們一幫世家貴子要去奉宸殿找謝先生，所以同路，走到這裡纔要告別。

沈芷同燕臨從小認識，算玩伴。

正想說寧寧今日被謝先生留了堂，說不準他去偏殿能遇上，結果話說到一半，就見燕臨的目越過了眾人，朝們後麵了過去。

於是跟著轉頭一看。

瞧見薑雪寧時，驚喜極了，忙招手喊“寧寧，你可算是出來了，我們擔心死你了！”

若是平時，薑雪寧本該被沈芷逗笑的，說不準想著沈芷先前握著手好好跟謝危學的事兒，還要腹誹的擔心不值錢。

可現在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默不作聲地走了過去。

蕭姝、姚惜等人都在，目俱在與燕臨之間逡巡。

同燕臨走在一起的還有幾位麵生的年，華服在，料想都是能被皇帝點進宮來聽經筵日講的尊貴份。

其中有個看著特別小，才十四五歲模樣。

站的離燕臨最近。

先是看見燕臨向薑雪寧那邊看，又聽著沈芷喚了一聲“寧寧”，便一拍手，恍然大悟似的，朝燕臨笑道“這就是薑家那位二姑娘嗎？燕臨哥哥往日總藏著不讓我們見，今日可算是見到了！”

話裡話外竟也是知道燕臨與薑雪寧關係的。

眾人都瞭然而揶揄地笑起來。

唯獨燕臨沒有笑。

分明見著是這樣的歡喜，可延平王一句話，便將他拉無底的深淵，讓他覺得眼前的分明站在麵前，卻好像天邊的雲一樣遙遠。

一襲藍袍的年，肅然了一張尚顯青的臉，隻道“延平王殿下勿要玩笑，我與薑二姑娘不過玩伴，私底下也就罷了，若胡言語傳到家父耳中，累我一頓打罵是輕，壞了二姑娘清名是重，還請殿下慎言。”

年紀不大的延平王頓時愣住。

沈芷都沒反應過來。

旁邊的蕭姝更是眉梢一，抬眼看著燕臨，有些詫異。

尤月等人卻是驚訝過後，頓時變作了幸災樂禍鬧半天，人家燕世子不當是回事兒啊！

燕臨卻著薑雪寧，那目極其認真，彷彿看一眼便一眼似的，要將往心上刻。

分明有個地方破了開，在淌。

可他卻彎起來，向笑“延平王殿下年，言語無忌，還薑二姑娘勿怪。”

“……”

這一瞬，薑雪寧眼底發。

要慌忙埋下頭，才能掩蓋自己的狼狽。

旁人看不懂，可哪裡能不知道？

勇毅侯府危在旦夕，燕臨既已知曉，又真心重，便不會再由著自己往日年心，也不會再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歡。

相反，他要撇清與的一切關係。

不願讓牽連，也不願壞了的名聲，便如張遮主向姚府退親一般。

垂在側的手指悄然握，強將淚意了回去，也著年，有心想要回答什麼，可當著這許多人，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更不敢說。

坤寧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