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紅被跡染得斑斑駁駁，櫟如故湊近了仔細看，才發現他穿的並不是紅的服，而分明是多日之前那一件五六的袍子。

隻不過如今，那袍子生生被鮮染了紅，與它原本的疊加，便了明暗深淺不同的各種紅。

剛剛的聲音，也的確是從年口中發出來的，卻不是因為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場麵噴了水，而是生生吐出了一大口鮮，就灑在了他麵前的青磚瓦上。

年的影有些搖搖墜，明明好像下一秒就要撐不住了，然而下一刻看到櫟如故出來了，忽然就出了一個笑，「奴、奴……」

「這麼上趕著給人做奴才？」

好好的一個大人，櫟如故再狠心，也做不到讓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大人在自己麵前香消玉殞。出口的話語卻還是帶了諷刺之意。

沒想著要他的命，但對他的態度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

然而櫟如故這話一出，卻未能得到鳴玉半個字的回應。他彷彿是耗盡了力氣，斷斷續續一直沒能說出第二個字，接下來就暈了過去。

「這莫名其妙的信任啊……」櫟如故自言自語了一句，認命般將他拖去了一間空屋子裡。

也幸好是梔青們都沒跟著自己回來，整個院裡除了再無第二個人，他纔有安之。否則要是鳴玉的存在威脅到的名譽，櫟如故肯定把他丟出去了事。

如今，卻是打了水給他簡單清洗了上傷口，又撒了金瘡葯。

年的眉頭皺著，哪怕人已經暈死了過去，卻彷彿睡夢中也能到那無邊無際的痛楚一般。他的手死死抓住了床單，好好的床單被他抓得皺的。

櫟如故嘆了口氣。

原本還想著，鳴玉此人慣會演戲的，當初在秋韻閣的時候就引得一眾人都傾向了他那一邊，所以即便他暈在了自己麵前，櫟如故也從未放下過警惕之心。

因為在的心裡，鳴玉從來不是一個弱者，一直覺得他是那種時時刻刻都有可能反撲的蓄勢待發的毒蛇。

然而此刻，看到年上那麼多新舊傷口，饒是櫟如故見慣了傷也不得不嘆一句，倘若這些傷痕都是裝出來的，那鳴玉也太捨得對自己下手了。

他的年紀也不大，還沒有上一世的自己大，卻要熬過這些，想想也是可憐的。

櫟如故是個吃不吃的人，最是不了這樣的刀子，不由得對鳴玉起了幾分憐憫之心。無論他是因為什麼才會落到這種地步，想來都不是什麼好際遇。

心中唏噓，將沒用完的金瘡葯放在了鳴玉的床頭。他們兩個男有別，櫟如故隻理了他在外邊的傷勢，其他地方的，卻是莫能助，隻希他要是半夜裡醒了過來，能夠自己理一下。

人是肯定要趕走的，但不是現在。櫟如故翻箱倒櫃找了一把鎖出來，打算暫時將門鎖上，這樣一來，倘若鳴玉想鬧事，也得出得了屋子才行。

然而櫟如故轉離去之際，床榻上閉著雙眼的人卻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獃獃著屋頂，旋即輕笑「這世上，又哪裡會有什麼莫名其妙的信任呢？」

親人之間尚且要算計得頭破流，又何況是素不相識的人呢？

然而這一切，櫟如故是全然不知的。

時候已晚，給鳴玉理傷勢又耗了一些時間，再不睡，就該影響第二日的神了。

然而上天可能就是不打算讓櫟如故安眠。

這邊的事才理完，就聽到大殿的方向傳來破碎的聲音。

按理來說離得這麼遠，櫟如故本來是聽不見的，但此刻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而且那被摔碎的東西也不像是自然掉落破碎，倒像是被人用力丟出去摔碎的，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尤為清晰。

大廳裡……

老太太不會還守在那裡吧？

櫟如故心中掛念著老太太的安微，簡單整理了一下擺，就慌慌忙忙地朝門外跑去。臨走的時候，看了一眼鳴玉躺著的那間屋子，擔心他若是醒來之後瞎嚷嚷可怎麼辦？

但想著鳴玉一時半會應該也醒不過來，自己這一次出去，應該也不會耗費太多的時間，櫟如故便釋懷了。

匆匆忙忙趕到大廳的時候，櫟如故卻有些後悔因為擔憂跑過來了。

哪裡是想象中的老太太遇襲，眼下曹氏紅滿麵，氣好得不能更好了。

雖然是被氣的。

還是坐在主位上，邊是最得力的喬嬤嬤。

而大廳中間，櫟興閆正直了背脊跪在那裡，不發一言。

櫟如故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父親竟然大半夜的跑回來了，還被老太太抓了個現行，不由得生出幾分尷尬之意。

原本是擔心老太太出事才趕來的，可如今老太太沒事，自己卻見到了父親被訓的場麵，這個什麼事兒？

因為趕來得匆忙，縱然是冬日的夜晚，櫟如故的額頭上仍然滲出了細的汗珠，氣籲籲地跑了過來，櫟興閆不可能沒有聽見，便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

隻看了一眼，又很快轉回目，低垂著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老太太也看到了櫟如故，見這樣匆匆忙忙趕來，也猜到了過來的用意，心中不由得對這個孫親近了幾分。

隻是親近歸親近，眼下是要教訓自己的兒子，哪怕是親孫看著，也是不妥當的，於是溫聲開口「大姑娘，這裡沒什麼事，時辰已經不早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因為不是什麼親和的話，老太太的語氣盡量放得和緩，生怕櫟如故會錯了意。

櫟如故卻沒走。

不經意間瞥到了喬嬤嬤手裡端著的托盤，不由得麵一變。

老太太和父親之間有矛盾這件事，櫟如故是早就知道的，也從來不打算手父親和祖母之間的事。

然而一直以為，櫟興閆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又是年齡最長、最有出息的那個，老太太即便是對他有什麼不滿，也隻是浮於表麵的不滿，幾句話就能夠解決的那一種。

可眼下，櫟如故看到喬嬤嬤手中端著的實心銅子，還是瑟了一下。

打人用銅，這得是多深的結啊……一不小心打死人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啊。

沒看到喬嬤嬤隻是端著那個托盤，就已經累得時不時改變一下手上用力的部位了嗎？

這種子要是真的打上去，櫟如故明天就沒有爹了啊！

櫟如故的思量隻在轉瞬之間，仗著自己剛剛得來的幾分寵，毅然跪在了櫟興閆側，道「祖母慢點！我先勸勸我爹……」

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意，惹得旁的櫟興閆勾起了角「如如別擔心，你祖母不會打死為父的。」

這下可好，老太太剛剛消下去一分怒，瞬間又滋長了十分。

「好啊你啊，你這個逆子！你是吃準了我老婆子不會對你下重手是不是？所以你才逆著我的意思是不是？」曹氏猛地從位子上坐起，手中的柺杖直直指向櫟興閆，是真的怒了的模樣。

櫟如故更慌了。

用恨鐵不鋼的眼神瞥了自己的父親一眼。這說的什麼話，換也生氣好嗎！

而且親爹啊，你知不知道這幾子下去也許的確要不了你的命，但是重傷是在所難免啊。

子類的東西和板子、鞭子等不同，它打起人來或許不會很痛，但絕對是最容易傷及肺腑的存在。一下打下去，可能肋骨就斷了好嗎。

在這種醫無比落後的時代，肋骨斷了等同於沒得救，也就是說可能要不了兩三，就可能為沒爹沒孃的小白菜地裡黃！

好不容易撿來一個便宜爹，雖然還沒來得及培養，但好歹也是個爹啊，絕對不能就這麼沒了。

櫟如故連忙再次開口，湊到了櫟興閆耳邊輕聲道「父親，祖母已經到了這把歲數，你們有什麼觀念不和的地方，你就順著的意思好了，反正……」

反正隻是裝裝樣子，哄哄老人家開心。

畢竟櫟如故不得不承認的是，老太太的歲數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高壽了，恐怕沒有多年可以活了。

當然這話絕對不能說出去，但櫟如故琢磨著，這樣和父親說了，櫟興閆應該能夠明白的意思。

況且老人家年紀大了，最是經不得怒火，雖然不知道父親是有什麼難言之，但他一直這樣執拗下去，對老太太的子也不好。

然而，櫟興閆嘆了一口氣。他的語氣平穩得不能再平穩「母親，您讓兒子做的事，兒子是真的不能答應。其他什麼都可以依您，唯獨……」

櫟興閆看了一眼邊上的櫟如故，接道「唯獨這一件事不行。」

櫟如故見櫟興閆的目落到了自己上，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什麼況？難道老太太要求的事，還和有關？

不過櫟如故察覺得到，櫟興閆說這些話的時候，刻意規避了事件本，用了比較籠統的概念代替，想來是因為不想知道老太太對他的要求。

自認勉強是個會察言觀的人，既然櫟興閆都不想提，櫟如故自然也沒有去問的道理，便乖乖待在一邊，沒有開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個經年累月的誤會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被解決。

櫟如故原本也沒指兩個人今天就能重歸於好，隻要保證喬嬤嬤手裡的銅子不要落到爹上就行了。

老太太聞言，卻沒有消氣，冷哼了一聲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幾時聽過我的話了？你不要去參軍，你非要去，你不要駐守西北，你一去就是幾年！如今我不過是讓你答應和周氏好好過日子，再要一個孩子，你就這樣推拒，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裡？」

老太太正在怒頭上，一句一句像機關槍似的接連著開口「多年了，你我母子有多年沒有見麵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回來，你家門都經過了卻不知道進來看看我這一把老骨頭，轉念就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好，我尋思著皇上召見你，這是大事，你也不能推辭，可是然後呢？

我在家裡等了兩日，沒有見到你半個影子。是不是倘若我今天夜裡沒有守在這裡，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我的親生兒子？」

一怒起來，老太太也不管櫟如故還在場了，劈裡啪啦就是對著櫟興閆一陣說。

「是不是哪天我了土了，你才會回來哭上兩句？還是就算我土了，你都不知道回來？」曹氏的怒火仍未平。

櫟如故聽得目瞪口呆。

從曹氏的話中，櫟如故聽出了事的大概。如今對自己這位父親也算有些瞭解了，他既然說了「除了這一件事都可以答應」，那麼他在意的很有可能真就隻有那一件事。

結合老太太所說的，櫟如故琢磨著，櫟興閆始終不願意答應的應該就是和周蓉生娃。

難怪他剛剛用晦闇莫名的神瞥了一眼呢，原來是因為這個。

櫟如故自己是不介意櫟興閆生不生孩子的，畢竟可以理解，在這個時代，香火有多麼重要，從老太太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但是倘若櫟興閆不願意，櫟如故也不可能著他找人生孩子，因為對來說，櫟興閆沒有其他孩子對纔是最有利的。

當然怎麼想全都沒有用，因為要不要生孩子這件事……真的是掌握在櫟興閆手裡的。他要是不答應，誰勸也沒用。

而在櫟如故的記憶中，櫟興閆對母親的已經到了魔怔的地步，滿心滿眼的都是了，不願意應下此事才符合他的作風。

在這一點上，櫟興閆恐怕很難改變他的想法，任誰去扭轉都沒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