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日暮,疾雨如注。
急驟的涼風過窗灌陳舊破落的驛站。頭頂一個驚雷炸響,將屋里纏的一對影照得雪亮通明……
陸時卿在轆轆的車行聲中醒來,驀然坐起,盯著從車簾隙進來的晨曦瞧了半晌,急促息。
眼前復又掠過夢里一幕一幕——細的小臂纏著他的脖頸,漉的烏發如藤蔓一般,抓著他的膛,一路往他肩上攀繞。玉花的小娘子腰肢款擺,他四百骸一剎碎。
琳瑯雨聲里,骨騰飛,魂顛夢倒。
陸時卿怔愣了幾個數,低頭看了眼上,終于意識到事態的嚴峻,出了近乎震驚的神。
已經是翌日了。昨日黃昏,商州刺史替陸時卿和元賜嫻作了安排,給兩人各置一輛寬敞闊氣的馬車,派當地兵卒一路護送他們去往鄧州。
車行一夜,約莫辰時,陸時卿停了車隊吃早食。
他確因耽擱了行程預備趕路,沿途都不打算進城,但也未到得在搖搖晃晃的馬車里將就用膳的地步。
他一停,元賜嫻就從后頭馬車興沖沖跑下來了,端了個裝著吃食的青碧玉盤,湊到他車簾邊喊:“陸侍郎,我能進來與您一道吃早食嗎?”
陸時卿一聽這脆生生的聲兒就炸頭皮。天曉得,在夢里,是如何拿這把嗓子他失控的。
但這能怪嗎?不能吧。他得講點道理。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問:“為何要與我一道吃早食?”
元賜嫻如今是不敢隨便掀他簾子了,安安分分站在外邊答:“馬車里頭的婢只會一個勁地阿諛奉承,實在太無趣了。我想找人說說話,您總不好我喊趙大哥吧?”
哦,那的確不能。趙述這個見忘主的,今早還與他說,元賜嫻打了一個噴嚏,要不要替尋醫問藥。
他拿一句“多事”打發了他。一個噴嚏罷了,還能打上天不。
他沉默一晌,道了聲“進”。
元賜嫻就開簾子進去了,面上堆滿笑意,將玉盤往他跟前小幾一擱,坐在了他對頭。
陸時卿抬頭瞥了眼扶在盤沿的手,見果真如夢中輕攏慢捻的荑一般模樣,不由心神一,繼而皺了下眉頭。
這個古怪的夢太要命了,簡直了一劑行走的銷魂藥,以至眨個眼個發都了對他的蠱。
幸而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轉移了。
他的目在玉盤里的吃食一落,不太舒服地問:“你這盤里的糕食面點,怎麼都是一類一個的?”
看看他的,可都是雙對,十分吉祥如意的。
元賜嫻一愣之下答:“們給的吃食太多了,說這個是當地的名點,那個又是數年難得一品的什麼春冬神仙熬的,我吃不下,就一樣揀一個嘗嘗。”說完,見他不爽得連小米粥都喝不下去了,就道,“您別趕我走,我馬上吃,您的眼睛就不難了。”
見抬手便要將一塊雪白的水晶餅塞進里,陸時卿忙出言阻攔:“慢點吃就行。”
元賜嫻張著個頓住,正眼泛晶瑩,突然聽他道:“你阿兄今早傳了回信來,說倘使你有一閃失,就我債償。你噎死了,我賠不起。”
“……”
元賜嫻收斂了,撇撇,低頭慢慢吃了起來,飽腹后與陸時卿閑話:“我方才剛醒的時候,見趙大哥拿了您一臟裳去丟。您可是沒人伺候,將茶水灑了?”
陸時卿正放了勺粥到里,聞言猛地一嗆,險些失態,平復了一下,咽下后才低頭“嗯”了一聲,看起來竟有幾分心虛。
恍然大悟般“哦”了聲,然后道:“您怎麼連茶水也能灑?莫不如這一路,我白日就與您同行,替您端茶遞水,夜里再回后頭馬車里去。”
其實商州刺史送了好些個婢給陸時卿獻殷勤,都被他打發去了元賜嫻那邊。他平素就不習慣別人端茶遞水,因為嫌臟,一向自己做慣了,怎會沒人伺候就出洋相。
但他有苦說不出,只好不解釋,直接拒絕:“不必了,消不起。”
元賜嫻拉著小幾湊他近一些,瞅著他道:“您就當我還您救命恩了不?給我個挑釁……不是,尊崇大周君威乃至國威的機會吧,敬的陸欽差?”
靠他這般近,眨著雙似水的眼,地他,說的還是從他里學去的話。陸時卿眼瞼微垂,神到底一點點了下來,說:“就今日一回,下不為例。”
元賜嫻小啄米一般點點頭。
得寸進尺的“道理”還是聽過的,能一道吃早食,就意味著能留在他馬車里,能有一回,就意味著能有第二回。
怎知嫌犯何時被捕,如此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機會,合該將每一日當作最后一日,一時一刻都不放過。
但陸時卿是當真消不起的伺候,不過由坐在一旁看他辦公罷了。一上午過去,等批示完最后一疊有關賑災事宜的公文,見無趣得昏昏睡,他也生怕這無邊的困意蔓延給自己,便打算跟說說話。
正好,他也的確有事問。
他喝了口茶,緩了緩道:“昨日打頭的男子,形可有眼之?”
元賜嫻冷不防聽他開口,一個激靈抬起頭來,回想了下道:“似乎沒有。”
“倘使這批人可能來自域外,你心里可有數?”
元賜嫻擰眉道:“莫非是南詔?”
“此話怎講?”
“若說與我結了梁子的域外人,大抵就是南詔了,且這些人的暴手段也確實像他們的作風。可這太不可思議了。商州靠近京畿,已是我大周政治的心脈位置。南詔人怎可能這般來去自如?”
陸時卿笑了一下:“倘使有應,為何不能?”
“您可是查到了什麼?”
他搖搖頭:“正因查不到,才覺是如此。”
昨日他跟對方說的那番話,不單是威退敵,更有試探的意思在里頭。若他們真是大周人士,其實未必走得如此干脆。
元賜嫻沉默著,似乎在思考什麼。
陸時卿想了一晌,覷著道:“南詔太子曾婚于你,你應當見過他,記得他的長相吧。”
他這眼神輕飄飄的,盯得一陣莫名心虛。
答:“見是見過的,但我哪里記得人家長什麼樣,他又不是您陸侍郎。”
“上回你在紫宸殿,與圣人說他長得賊眉鼠目。”言下之意,分明是記得的。
“是嗎?”元賜嫻眨眨眼,“可賊眉鼠目是個貶義詞呀!您不會不高興吧?”
“我為何不高興?”陸時卿語聲清淡,似乎南詔太子是狗是彘都與他無關,“我只是問你,昨日的男子是否可能是南詔太子。”
好吧,是自作多了。
元賜嫻訕訕一笑,開始認真回想:“我記得,南詔太子名‘細居’,為人算是能謀擅武,論形,比您高大魁梧幾分……”
沒回憶完就被沉了臉的陸時卿打斷:“你就說是不是,有無可能,與我比較個什麼?”
元賜嫻無辜瞅他:“我眼里頭就您一人,您還不許我拿您作個參照了?”
陸時卿一噎。他這前一刻憂慮后一刻歡喜的,簡直像得了什麼心病。
意識到這一點,他愈發到煩躁,臉更不好看了些:“別油腔調的,談正事。”
元賜嫻與細居的確在兩年前春野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日落西山,牽了馬在溪邊飲水,上他來問路。不知他份,并未多作留意,指了路就策馬離去,約記得此人大概二十出頭的模樣,是深的,有一口極其渾厚的嗓音。
若說后來有何集,便是在戰場了。他派兵困了阿爹,領軍救援,拼死將南詔守備破了個口子,助阿爹突破重圍。
但昨日的男子面覆臉,一字未言,當真無從考證。不過形倒是基本吻合的。
事無巨細地與陸時卿講了,聽他“嗯”了一聲,便再沒了下文。
五日后,欽差隊伍橫穿鄧州,了唐州地界,轉而由唐州刺史接手陸時卿的一切出行事宜。
過了唐州便是淮南道,但陸時卿不知何故突然放慢了步子,在唐河縣落了腳。
拾翠和曹暗就是這一日得以捎著小黑趕至,與他們會合的。兩人都了不傷,好在未威脅要害,見到元賜嫻和陸時卿,氣也沒來得及上幾口,便將查探到的最新消息一腦回報給了主子。
曹暗道:“郎君遇刺的消息當日便傳到了長安,圣人震怒,當即命人徹查此事,直至今早有了些許進展。”
陸時卿不愿聲張真相,世人曉得有群份不明的男子想擄元賜嫻,故而對周邊各州的說辭都是自己遇刺了。
當然,這事瞞得了地方吏,卻瞞不了徽寧帝,只是他也顧忌元家,為免案子水落石出前,元賜嫻無辜惹上流言蜚語,便一樣如此對外宣稱。
陸時卿問:“如何?”
曹暗答:“實則也不算圣人查得的。是昨夜,京兆府劉尹無意在長安城附近發現了一行蹤跡詭的玄人……”
陸時卿嗤笑一聲,看了眼一旁同樣神難以置信的元賜嫻,冷冷道:“他劉尹莫不是在與我玩笑吧,還是說這些殺手被雨淋壞了腦袋,竟自己往刀口撞?”他饒有興趣地問,“然后呢,這行人是何去向?”
曹暗躊躇一下,似是有些難以啟齒,道:“郎君,他們去了韶和公主的公主府。”
元賜嫻微微一愣,肯定道:“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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