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昏沉之際, 趙長寧覺到側的人起來了。
隔著一層帷幕, 一層琉璃珊瑚的珠簾, 珠簾晃,他似乎在同別人說話,隔得很遠, 若非趙長寧耳朵極好,是決計聽不見的。
“他死了?”
“路經山丘, 就有一伙山匪闖,將他們劫殺。微臣帶人去追, 對方明顯更悉地形,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另一個聲音說。
“湖廣一帶地勢平坦, 江漢平原產富,不會有山匪出沒。”朱明熾似乎很悉地形,又說,“可見到了尸首?”
“我們循著河找尸首。尸首是見著了,只是被水泡爛了, 穿著王爺的裳,只能看出七八分像來。”
朱明熾道:“可別小瞧了他, 我這弟弟為人雖然溫和,心智卻是跟他母親一脈相承。帶人在那一帶搜尋,但凡看到有與他相似的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語氣一冷,如寒刀出鞘。
帝王心冷,他果然沒打算放過朱明熙, 趙長寧輕輕閉上眼睛。
只聽另一個人又說:“陛下,微臣覺得此事應該有人故意所為。您留下來的那個大理寺員……當初可是太子的心腹,可是他……”
“?”朱明熾笑了一聲,“不是,邊有我的探子。即便繞過我的探子行事,這個人厲荏,絕不敢下死手。”
趙長寧霍地睜開眼睛。
……探子?難怪有時候覺得朱明熾對大理寺的事了如指掌。
“那微臣先告退了。”這人似乎是離開了。
珠簾微,帷帳被開,進來一陣燭火的暖。趙長寧立刻閉上了眼睛。
帝王上了榻,但也沒有睡,而是靠著床沿了眉心繼續看折子。江西洪災,救災的折子雪片一樣遞到京城,新的折子方才剛送來,他必須馬上看了決定怎麼調糧,片刻都耽誤不得。
長寧頓時也沒了睡意,瞧著幔帳上的花紋,心想為什麼歇在龍榻上,回想了一下禮制律法,這基本是死罪吧。
朱明熾也是給折子留了朱紅,才發現趙長寧沒睡的。他問道:“怎麼不睡,蠟燭晃到你了?”
“你為何幫我呢。”趙長寧輕聲說,“朱明熾,你知道我曾經想殺你。”帝王榻側豈容他人酣睡,留一個曾想殺自己的人在臥榻旁邊,他是不是自持藝高膽大,所以才無所顧忌?或者覺得不過是個長爪牙的小貓小狗,沒有什麼殺傷力。
緩緩側過,看著朱明熾的側臉。他的神平靜而強大,就是無堅不摧,什麼都不在意那種。
朱明熾淡淡道:“你不是沒殺得了我嗎。既然沒有殺得了我,那麼怎麼罰你就由我說了算。”
趙長寧不再說話了。看著那厚厚一摞,到還是佩服他的,縱容心腸冷漠,弒弟親的,他心里還是有那麼一份責任的。這滿朝廷的事在一個人肩膀上,他倒也撐得住。
“行了,你睡吧。朕去外面看就是了。”朱明熾放下朱筆,手輕輕拂過的臉,為合上了眼睛,自己下床穿鞋,去了外面繼續做事。
那樣的溫……不該對有吧。趙長寧原覺得朱明熾這麼對,一是想懲罰,二是的確心里認知得比較清楚,自己這模樣大概也真是生得好,杜陵知道自己是子后,便著魔般以此威脅想娶。七叔知道是子,便守了這麼多年未曾放手。
他這般待,竟有種奇異的溫。
長寧低嘆一聲,心里告訴自己,他是朱明熾,他是帝王。帝王終該無。
次日早到大理寺,趙長寧先去謝過了沈練。
沈練正在理新送來的案卷,大理寺斷案最終都要由他來審批。他淡淡地道:“你別謝我,換做別人我也會幫的。”
知道沈練素來如此,對不冷不熱,有時候還嫌棄做事不夠好。趙長寧心里暗笑,拱手道:“下明白。”
腳步從容地穿過大理寺的中庭,中庭種的柿子樹濃蔭匝地,路上遇到的人紛紛拱手給讓路。大理寺中除了寺卿、卿。便是寺丞大人職最高,如今趙長寧在大理寺中也算是有些地位的。
趙長寧去了大理寺東直房。這幾日正當夏審。
夏審也稱‘大審’,有些案犯犯了錯,案子在大理寺積年未消,每到大夏就重新審理,無罪的便早些放出去。夏審一般由九卿流主持,場所則是在大理寺的東直房,由趙長寧安排獄卒。
今天是去旁聽夏審的。東直房的大堂這時候圍得水泄不通,大理寺的員大都在此聽審。簇擁得人都看不清楚。今天主持夏審的是戶部尚書陶大人,上來一個犯人,戴著枷鎖一素,筆直地站著。此人原來是個言,早年曾多次進諫彈劾陶大人,看到審理他的是陶大人便冷笑:“竟是你這個狗!”陶大人讓他陳述自己犯的罪,他卻只字不提,反而對陶大人是冷嘲熱諷。
那犯人言出生的,皮子了得得很。把陶大人氣得不得了,推了案臺擼了袖子就要親自去揍他,好歹被旁邊的人拉住了。
趙長寧看得目瞪口呆。
畢竟大家都是讀書人,讀書人多有點理想主義。其他大臣們也如此,審到一些罪行太過的犯人,大臣們還罵其泯滅人,白讀了圣賢書。或者說其是“豬狗不如!”
等今日夏審散場,活像聽了一天的評書。趙長寧又覺得收獲頗多,一路走一路品味著諸位大人的話。竟不覺撞到了人。
趙長寧后退一步,就看到一張驢臉,明晃晃的‘刑部專用’加蓋公章。再往上是坐在驢背上的紀賢,謫仙一樣的公子搖著折扇,笑著說:“趙大人走路不看路的?撞著我這驢兒倒不要,趙大人傷著貴我可賠不起。”
長寧角微,刑部里頭的人是真的很寵紀賢,公章都能給他隨便用。
趙長寧笑瞇瞇地問:“紀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槐樹胡同聽曲,趙大人可要同行?”紀賢說。
趙長寧眉尖微挑,槐樹胡同聽曲……紀賢這是想約去……嫖嗎?笑了笑:“想不到紀大人竟然有如此雅興,本尚回家有事,就不陪紀大人這一趟了。不過紀大人自己,還是要小心為妙啊。”
紀賢今天竟然不想跟計較,可能要趕時間,道了聲告辭,騎著驢兒悠悠地走了。
趙長寧道:“我怎麼見他有些古怪呢?”
徐恭在旁邊告訴趙長寧:“大人您不知道。香照坊來了一位喬姑娘,一把嗓子甚,當然了,委實也生得極漂亮,現在在槐樹胡同很出名呢,有許多達貴人追捧,人送稱號為‘賽小喬’。紀大人便是去聽的曲,您也可以去聽一聽。”
“我可沒這個雅興。”趙長寧淡淡道。搖著自己的折扇出了大理寺。這時候員流連風月場所是件很常見的事。不過對槐樹胡同有影,不想踏足。“明日我家妹妹出閣,你替我向卿大人告個假。”
徐恭應是,又夸贊那位喬姓人的貌:“聽說真是生得極,大人您就不好奇嗎大人……”趙長寧越走越遠了,徐恭幾步跟上去,苦口婆心地勸,“我說大人啊,您都二十出頭了還未親,又沒有侍妾,如此清心寡實在不好啊。不如今天下請客,帶大人去槐樹胡同逛逛,選個大人心儀的姑娘……”
“……閉。”趙長寧頭也沒回。
——
那槐樹胡同卻是真的熱鬧,紅燈籠高掛著,照得遍地暖紅,賽小喬穿了件縐紗,鬢發挽起,簪了對羊脂白玉簪子,面容皎白如月,彈琵琶的手腕欺霜賽雪。
喬伯山正同魏頤在二樓喝酒,二人邊護衛簇擁。樓下熱鬧,二樓卻清凈得很。
“我聽說這位賽小喬立了個規矩。”喬伯山笑著說,“若想敬酒,須得是舉子的功名,想要一親芳澤,非得有進士的功名,若是想的幕之賓,就必須是鼎甲前三。這樣的子可是做作?偏偏就這樣,大家還追捧的不得了。”
魏頤是心不在焉,隨口說:“管立什麼規矩,你又不想一親芳澤——我說喬侯爺,你這新婚不足半月,怎麼跟我來這種地方?”
喬伯山就道:“我在家里不高興——我出來走走,反倒自在些。”
魏頤搖頭嘆息:“你這親娶的,我早說了章若瑾不喜歡你,偏你高高興興地把人娶回家了,可不是自討苦吃!你也不能被拿得死死的吧,你家的幾房小妾呢?寵著妾室晾著,總得給點看看。”
喬伯山搖頭:“恐怕不得我去妾室那里,覺得我拆散了的姻緣……”喬伯山說到這里,魏頤的笑容變得有些古怪,不懷好意道,“我說你沒被帶綠帽子吧?那趙長寧怎麼也是風流才子,說不定兩人暗通曲款……”
“去去!”喬伯山不耐煩地揮手,“人家可是清清白白地嫁給我的!你要是整日閑得沒事做,我看這個賽小喬就不錯,不若我買下送你吧?”
饒這賽小喬是頭牌,但喬伯山吩咐一句,這香照坊當然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魏頤瞧一眼那賽小喬抱著琵琶,想起那人也是彈琵琶的。嘆了句:“你知道我是心不在此,在我看來這便是庸脂俗,無法與比得。”
魏頤天說這位子,喬伯山都已經膩歪了,不想管他。誰知道魏頤說著卻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冊:“上次我找了群畫師來,讓他們照著我說的來畫,總算是有個人畫得勉強有三分的氣韻。”
喬伯山也一時好奇,能讓魏頤傾心的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便從魏頤手里拿過小冊一看,畫中子低垂著頭,無配飾的長發如水般垂泄下肩頭,其實畫得很模糊,就是這樣才帶出那三分的氣韻。
喬伯山嘖了一聲,凝視著子不語。
魏頤頓時心中警覺,一把把畫冊搶過來收回去:“你可別惦記上了……”
喬伯山頓時苦笑:“老子見都沒見過,有什麼惦記的!我是覺得這子眼,好像在哪里見過,你拿給我仔細看看,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聽喬伯山這麼說,魏頤才把畫冊遞給他。喬伯山看了一會兒都沒個眉目,翻來覆去好幾次,魏頤一邊喝酒一邊說:“不行就算了。”他也沒奢喬伯山真的能想起來。
誰知道這喬伯山卻手掌一擊,道:“我說是像誰呢,想遍了子也沒想起來……這哪里是像哪個子,分明是像那位趙大人!”
“趙大人?”
喬伯山點頭:“是啊,大理寺丞趙長寧,就是那個探花郎。”
趙長寧?魏頤雖然是聽說過這個人,卻從來沒有見過。他把玩著酒杯道:“喬侯爺,你可是耍我。一個男人如何像?”
喬伯山看他那懶散的樣子,笑了笑道:“魏頤啊魏頤,我問你,你在這京城里可算是能手眼通天了,為何找一個子久久找不到?憑是哪路三教九流的人,你魏大人掌五城兵馬司,京衛營,區區一個小子能逃出你的手心?”
魏頤停下了手里的作,然后皺起眉。他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說……”
喬伯山就說:“這子跟趙大人長得像,也許是趙大人的親眷,如果此是世家的話,那就完全可以解釋你為什麼找不到了。一個宅子,出來肯定要避諱份,等回去之后,你自然就找不到了。我可是聽說,趙大人有個比他小一兩歲的妹妹,說不定就是這個妹妹呢,又或者是他家里的堂妹,他們趙家不是眷不嗎……”
魏頤眼睛微亮:“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若是世家,怎麼會到那等地方去?”要早知道是哪家的子,他便回家準備三禮六聘,明正娶了。不管是嫡是庶,接回去就是他的正妻了。家里他說了算,誰也不敢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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