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玉意就此墮了幽冥之鄉,苦痛離而去,意識隨之離,仿佛化作了一粒塵埃,無知無識,四漂浮。
渾渾噩噩游著,某一日耳邊傳來雜響,有人揭開了面前的黑布,出外面的景。
滕玉意在黑暗中待久了,一朝醒過來,意識仍有些混沌。等辨清眼前的事,才發現這地方很悉。
這是一座幽沉莊嚴的祠廟,堂前有幾名侍在打掃。
“你來長安沒多久,難怪不知道這里供著的是誰,這是聲名赫赫的晉國公滕紹,生前戰功彪炳,因為力主平叛削藩,不幸被逆黨所害,算來都去世三年了。”
滕玉意一愕,原來這是父親的祠廟,父親走了三年了,那又在何?
“聽說當時太子已經請旨,只待晉國公的兒出了孝便要娶做太子妃,誰知紅薄命,沒多久連晉國公的兒也被人所害。”
滕玉意聽得渾冰冷,低頭看自己,結果空無一,扭頭向條案,上頭供著幾個牌位。喪魂落魄靠過去,看見牌位上“晉國公”的字樣,眼淚一瞬涌了出來。
“噓……”那宦道,“太子拖到今年才肯親,正是新婚燕爾之際,這種話休要再提了,當心太子妃多心。”
另一人道:“對對對,最近宮里喜氣洋洋,歷時三年,淮西道叛軍終于歸降。西北四鎮對戰吐蕃,王世子也打了勝仗,四方捷報頻傳,圣人和娘娘不知有多高興。”
有位宦欣然道:“說到王世子,兩年前他隨軍出征,我曾見過他一回,他彎弓盤馬箭無虛發,手好不俊俏,那時候世子好像才十七八歲,沒想到才過了兩年,已經能單獨領兵抗戎了。”
“可不是,這兩年來王世子橫擊左右,狙殺蕃首,吐蕃屢屢吃敗仗,聽說藩軍如今只要看到朔方軍和神策軍的旌旗,就恨不能風而潰。”
滕玉意苦地聽著,和阿爺已經死了三年了?而這三年里,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
“聽說皇后和王妃近日打算給王世子擬親,有這回事麼?”
那人瞇著眼道:“世子小時候染了怪疾,多年來未痊愈,太子都娶親了,王世子還是孤一人,北戎一去就是兩年,如今終于快要回來了,別說王殿下和王妃,連圣人和娘娘都心急,據說娘娘和王妃相中了好幾位嘉言懿行的小娘子,就不知這一回能不能。”
有位年紀稍長的侍從外頭進來,嗓音尖細刺耳:“好哇,原來你們一個個在這躲懶!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晉國公殉國那回圣人曾說過,等到平定了淮西,定會來祠廟吊唁晉國公,如今兇黨退卻,天下大定,圣人這兩日就會前來吊唁,趁圣人尚未駕臨,你們趕給我打掃,要我發現一不夠干凈,自己去外頭領板子!”
這時外頭忽然大,又有兩名宦闖進來道:“不好了,出事了。”
“怎麼了,劉公公,為何急這樣?”
“快走快走,宮里都了。”
“沒頭沒腦的我們也聽不明白呀,劉公公,別著急,慢慢說。”
劉公公跺腳:“什麼慢慢說,出大事了!軍中剛送了急報,世子在邠寧跟吐蕃對峙的時候,數萬藩兵越過橫山奇襲鄜坊,鄜坊府屯糧不足,世子拔軍前去救援,好不容易解除了鄜坊之困,結果在進城時,有軍士毒箭暗算世子!”
眾宦大驚:“暗算?是朝廷的士兵?”
“那軍士不知誰派來的,這兩年一直混在世子的軍隊里,中世子后,世子當場將此賊砍下了馬,然而賊子早有準備,馬上咬毒自盡了。那箭毒得厲害,世子想必也知道自己兇多吉,軍士報信時,他還強作無事,說窮通壽夭實乃常事,要爺娘莫難過。還說清虛子道長年紀大了,倘若他死了,別讓清虛子道長知道。”
幾名侍眼睛紅了:“世子還這麼年輕,連親都未結,真要有個好歹,王殿下和王妃怎能得了。清虛子道長已近耄耋之年,這一下怕是熬不住。”
前頭那人啐了一口:“在此聒噪,速回宮里去。世子吉人天相,定會無事的。”
另一人道:“王殿下和太子已經帶著擅長療毒的奉趕去興平了,淳安郡王和清虛子道長也一同出發了,要是能及時趕到,或許還有救。”
他們顯然也覺得希渺茫,倉皇間一齊往外涌,滕玉意魂魄無依,不自覺也跟了上去。
“報信的軍士說,鄜坊的百姓在帳營外守候,要麼送藥要麼送醫,死活驅不走,他們說蕃軍圍城半月,本以為要巢傾卵破了,沒想到世子前來救了圍,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這位年將軍,就出了這樣的事。”
滕玉意渾渾噩噩聽著,生前對藺承佑并無好,孰料此人跟一樣不得善終,聽了一陣陡然意識到,在此游,阿爺和阿娘又在何?都死了三年了,為何還是見不到爺娘?
心急起來,飄飄然往外尋,眼看要飄出祠廟的閽門了,一個蒼老的嗓音在在耳邊唱和道:“滕玉意!”
那嗓腔分外清越,響遏行云。
“滕玉意!”
滕玉意惘然四顧。
那老者道:“還不肯回麼?”
滕玉意像被人曳住了領,子往后一晃,撲通一聲,仿佛重又跌回了池塘,但是這一回周圍不再是冷冰冰的塘水,而是暖洋洋的熱流。
漂浮在其中,漸覺口注了熱氣,眼前水波粼粼,好似有人影晃。
剎那間,耳邊的聲音大了起來,這回變了悉的嗓腔。
“玉兒!玉兒!”
滕玉意眼皮發黏,無論如何睜不開眼,上仿佛千鈞重石,得無力彈。
“我的好孩子,這是怎麼了。”
有人開始推搡的肩膀,滕玉意手指微微抖了下,像有人移走口的巨石,猛地倒一口氣,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面前是姨母焦急的臉龐。
“玉兒。”
旋即出驚喜的表:“醒了,醒了,終于醒了。”
滕玉意惶然睜大眼睛四看,隨便一彈,口便撕裂般地痛。
杜夫人俯將滕玉意摟懷中:“是不是做噩夢了?嚇這副模樣。”
滕玉意驚魂未定,試探著去姨母的臉,還沒到便哆嗦起來,唯恐這又是一場夢,自己仍在冰冷的池塘里。
杜夫人從未見過滕玉意副模樣,反手抓住滕玉意的手:“到底怎麼了,姨母在這呢,不怕,什麼都別怕。”
又對后的下人道:“昨日絕圣和棄智兩位道長留下了收驚符,快熬了水給玉兒服下,前晚在竹林里了驚,看這模樣分明是嚇壞了。”
滕玉意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姨母的掌心溫暖干燥,真真切切包覆著的手,還好活過來了,這種死而復生的滋味,任誰都無法會。
更咽著抱姨母:“姨母。”
杜夫人既驚訝又心疼:“快,快去青云觀請兩位道長,說玉兒驚了,請他們上門施法。”
滕玉意伏在姨母肩頭上搖了搖頭,眼淚卻淌得越發兇了:“沒事,我只是……我只是做了個很長的噩夢。”
杜夫人心疼壞了,不住拍滕玉意:“什麼樣的噩夢嚇這樣?昨日晌午你說回屋睡個午覺,結果這一覺睡下去,整整睡了一夜。”
回接過下人遞來的巾櫛,一邊替滕玉意拭汗一邊道:“今天早上春絨和碧螺看你遲遲不醒,過來請示我幾回,我說你舟車勞頓,前夜又在竹林里遇到了妖,或許是太累了,睡一睡就好了。誰知你到了晌午都沒靜,我過來看你,瞧你臉白得嚇人,我這才急了,要是再不醒你,我和你姨父就要去請道長了。”
滕玉意子仍在栗,前世的場景宛然在目,只要安靜下來,耳畔依稀就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
回想阿爺的死狀、回想自己臨死前的絕,口的悲涼之意怎麼都揮散不去。
杜夫人心下納罕,察覺滕玉意上全都了,忙又張羅給換寢。
滕玉意一不依著姨母,等到上不那麼冷了,慢慢抬起頭來看周圍。
日過窗扉照進來,滿屋子亮的,案幾上的邢窯白瓷花瓶供著一株花白蕊的桃花,空氣里浮著清淡的幽香。
杜夫人絮絮說著話,春絨捧著滕玉意的外裳過來,等靠近了,滕玉意幾乎能看見這丫鬟額頭上細細的汗。
眼前這一切如此真實,真實到足夠讓浮的心慢慢安定下來,接過裳低頭趿上鞋,試著起,不料雙直發:“姨母,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了晌午了。”杜夫人親手替滕玉意披,“睡了一天一夜,壞了吧?你阿姐早間來看過你,看你未醒,在這陪了你許久。我看神不濟,歇下了。我們才用過午膳,菜已經涼了,姨母這就讓們重新做幾個菜送過來。”
杜夫人出屋張羅,滕玉意梳洗了到鄰室看杜庭蘭,杜庭蘭的臉埋在錦衾里,儼然睡得正香。
滕玉意悄然退了出來,又去松筠堂看端福。
端福將歇一晚益發見好了,滕玉意進屋的時候,他端坐在胡床上,沉默得像一株松,抬頭見滕玉意,他站了起來:“娘子。”
滕玉意想起前世端福慘死的模樣,眼睛酸脹莫名,這老奴因為忠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還在保護。
端福看滕玉意神有異,嗓腔一沉:“娘子,出了何事?”
滕玉意挪開視線,假裝打量屋陳設:“無事,眼睛進了沙子有些不舒服。你很好,快坐下。傷口已經包扎好了,為何不出去走?”
端福道:“娘子昨日吩咐讓老奴在屋中養著。”
“所以就連一步都不走?”
“老爺讓老奴護好娘子,現在手臂折了,醫不讓走。一日不見好,就一日不能跟在娘子邊,老奴只求速好。”
滕玉意異常沉默,半月前剛從舟中醒來時,只記得前世表姐在竹林中被人謀害,因此滿心都是如何盡快趕到長安救表姐,昨日這一場大夢,倒讓想起許多忘了的前世細節。
“端福,我記得我五歲的時候你就到我邊了,在此之前,你一直是阿爺的死士。”
端福道:“是。”
“當年你還在阿爺邊的時候,可曾見過阿爺跟一個南詔國的姓鄔的男人來往?”
端福沉默了,過片刻方道:“老奴只跟了老爺三年就被指派給了娘子,這期間只見過一個姓鄔的子,名鄔瑩瑩。”
滕玉意頷首,端福不會撒謊,可見除了鄔瑩瑩,端福也沒見阿爺同其他的鄔姓人氏來往過。
前世遇害的那一晚,在阿爺書房見到的那沓南詔國寄來的信,莫非真是出自鄔瑩瑩之手?
“那你可記得,這個鄔瑩瑩是何時到的阿爺邊?”
端福斂低了眉:“十年前老爺從翔班師回朝,鄔瑩瑩被一列暗衛送到軍營來,當時鄔瑩瑩了傷,老爺令人從鎮上尋了醫和老媼照拂鄔瑩瑩,等鄔瑩瑩好了,老爺徑直把送到了揚州。”
滕玉意心絞一團,那正是阿娘悲劇的開端,前世已經打聽過這些事,而今再聽仍覺得諷刺。
“護送鄔瑩瑩的暗衛作何裝扮,的是何方口音?”
“他們夤夜來,天不亮就走了,領頭的那個單獨跟老爺在帳中說了許久的話,當時老爺還特意屏退了所有人。”
滕玉意來回踱步,突然想起夢中景象,阿爺把那沓信藏在書房,想知道那些信是誰寫的,只需回府中書房找一找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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