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儉眼淚滂沱而下,這刻他才知道,當一個人難過到極致的時候,脊背都會痛得彎下去,他摟著妻子冰涼的尸首哀哀哭著,幾乎痛斷了肝腸。
事后穩婆怕被追責,一徑說們事前反復檢查過貞娘的胎位和產道,論理絕不可能有問題,為何會死活生不下來,們也不明白,因為這句話,宋儉才對貞娘的死因起了疑心。可無論兩位奉怎麼查,都沒發現貞娘的飲食上有問題,加上貞娘從不與人惡,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人害,查到最后,連宋儉都死心了。
沒過一個月,榮安伯夫人也因為兒媳的死導致病加重去世了。辦完喪事一個月,宋儉因為想妻子想得發狂,跑到附近的一家道觀,說想見貞娘一面,求道長做法將貞娘的魂魄請來,道長嘆了口氣,答應幫宋儉設壇作法,怎知忙活了許久,一直沒能召來貞娘的魂魄,那位道長便說貞娘走的時候并無掛心之事,已經重新投胎了。魂魄不在世上,自然無法召來。
宋儉聽了不肯相信,貞娘最掛心不下他和兩個孩子,就算人鬼殊途,怎麼也會回來看他們一眼。后來他接連請了幾家道觀的道長來看,得到的都是同樣的說辭,宋儉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好悵然作罷。
“這期間,那賤人聲稱探外甥,陸續從華州到來府里住過幾回,前面倒還算克制守禮,后頭便心穿戴好了,屢屢裝作無意與我在府里相遇。我雖然察覺了的心思,卻也沒想到貞娘的死會與有關,畢竟貞娘是姐姐,生前還待那樣好。”
宋儉搖搖頭冷笑幾聲,笑聲里充滿了嘲諷和骨的恨意:“我后來才知道,這世上有人的惡意就像深淵,惡到超出你的想象。一年多前,某一日我在外頭回來,半路突然有人攔著我,對我說,前幾日有位小娘子去某家道觀簽化災時,在私底下說了些不得了的話,恰好被這人聽到了,懷疑我妻子的死有問題,特地前來告訴我。”
“這個人是不是……”藺承佑說出一個名字。
宋儉臉上閃過一詫異,旋即了然道:“也對,你都能查到我頭上,想來早就知道那人了。那人心懷不軌,而我心有所求,我聽了這話如遭雷擊,為了求證這件事,即刻趕往華州潛到華州岳丈府里,結果在姜越娘的房里搜到了一整套巫蠱之的,這賤人一心想求一門好姻緣,以往就常到各家寺廟道觀去燒香,也不知從哪學來了一套巫蠱,由此打起了害人的主意。為了謀害貞娘,賤人在貞娘臨產那日招來了幾個怨氣重的小鬼,小鬼坐在床上,活活把貞娘拖得元神耗盡,小鬼吸取到了貞娘母子的元,也就如愿遁走了。可笑的是我們查遍了貞娘的膳食和藥飲,卻沒想過害死貞娘的是這種惡毒至極的伎倆。
“我從華州回來后,那人又找到我,讓我把姜越娘藏在房中的那套法拿出來,一看就忍不住嘆口氣,說我三年前之所以招不來貞娘的魂魄,是因為害死貞娘的小鬼名倀鬼,此鬼最能吸食魂魄,貞娘既是被倀鬼所害,想來魂魄已經拼湊不全了。又說那賤人要麼怕貞娘的魂魄找回來故意如此,要麼就是不清楚使這種招鬼害人也會給自己招來橫禍。”
“那人說完這話,知道我并未全盤相信,就對我說,是或不是只需親眼見一見就是了,過幾日我就親眼看到姜越娘上香許愿,同時還親耳聽到低聲許愿,來來去去只有兩個愿:早日嫁給宋儉,姐姐早日找回殘魄投胎。說完這話,將上所有的銀錢都取出來做化災之用。”
這一幕落宋儉眼中,他心臟仿佛當場被一把利刃給攪碎了,他因為貞娘臨終前的那番話,始終懷有一希冀,就是貞娘會在冥冥中等他,夫妻二人今生緣分已盡,至還能求個來生,可他萬萬沒想到,貞娘不但就這樣葬送了命,死后還落了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那日之后,宋儉日日夜夜都在盤算,怎樣才能讓這賤人死得比貞娘痛苦一萬倍,怎樣才能讓也魂飛魄散,不如此,又焉能消他心頭之恨。那人看出宋儉心中所想,趁機說自己倒有個好主意,不但可以讓姜越娘付出慘重的代價,而且確保府絕不會查到宋儉頭上來。
宋儉自然知道此人心懷叵測,并未馬上答應,可等他回到府中,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見到妻子臨終前那張臉,他想不明白,貞娘生前那樣好,為何落到這樣的下場,他只要想到被害得沒法重新投胎轉世,心就絞一團,就這樣被心魔折磨了好些日子,他按耐不住去找那個人,說他答應做這場易,前提是一定要保證姜越娘死得極慘,而且魂無歸所。
那人便說,姜越娘做下這樣的惡事不就是想嫁給你宋儉嗎,何不馬上把娶進府,以為自己如愿以償,實則是一腳踏了鬼門關。
哪知這時候姜越娘卻突然不來長安了,宋儉令人去華州暗中跟蹤了姜越娘十來日,這才知道,姜越娘等了三年一直沒能等到嫁榮安伯府的機會,認為自己不能再一味耗下去,便與華州一位豪紳的公子眉來眼去,幾月下來兩人早已珠胎暗結,姜越娘以為自己有個侯門姐夫,那豪紳子弟沖著榮安伯府的面子都會上門娶親,怎知豪紳公子遲遲不肯求娶姜越娘,姜越娘氣急之下暗中買了好幾副胎藥,看樣子似乎準備胎了。
宋儉聽了這話,唯恐其中生出變數,便給姜越娘寫了封信,說兩個外甥思念姨母,盼姨母來長安小住。
“那賤人果然舍下那豪紳公子,改而來了長安,或許是知道不能再等了,且這次又是我主去信,沒再像以前那樣先按耐幾日,而是一來就假裝在廊道里與我相遇,我想到貞娘臨死前的慘狀,恨不得將這賤人千刀萬剮,當晚我佯裝醉酒去房里,姜越娘果然未拴門閂,我假裝醉得厲害,一進門就倒在地上,就這樣睡了一晚,這賤人也當真可笑,干脆把床被弄皺,又在床上弄了,第二日等我酒醒,就答答說我昨晚對如何如何,如今失了清白,問我怎麼辦。
“我順勢說娶,還說即日就會上門求親。怎知這賤人想是怕親后我起疑心,沒等我把娶進門,就吃了墮胎藥把胎了。這一胎,手之日只好又往后推遲了,據那人說,要找的孕婦非得自己也做過惡事不可,姜越娘這樣喪盡天良的懷孕婦人不好找,多等幾月也值得。只是如今有一個麻煩,親后我不曾過這賤人,這賤人如何再有孕。更可笑的是,這賤人以為我對冷淡是因為忘不了貞娘,竟想方設法把貞娘邊的人和事全都挪出了上房,我恨意橫生,幾乎一刻都不能等了,但要依計殺姜越娘,前提得讓姜越娘懷孕。
“那人說如果我覺得面對姜越娘惡心,這事可以給他們來辦。姜越娘因為我不肯,老擔心我在外頭另有婦人,于是故技重施,跑去求簽問卜,每回在外頭廝混一下午,再回府把一包藥下到我的茶盞里,我心知肚明,趁不注意把那藥倒自己的茶盞,等睡著了,我再去大郎和大娘房里,沒多久這賤人果然懷了孕,或許是自覺地位穩固,日日在外招搖過市,那人看時機,便和我正式謀劃布局殺人的事,事那日——”
宋儉突然笑了起來,眼里約可見淚花:“我到西市的香料鋪親眼確認了姜越娘的尸首,那是這四年來我活得最痛快的一天。明知貞娘早已魂無歸,仍跑到貞娘的牌位前上了三柱香。”
說到此,他眉頭舒展,笑聲益發遏制不住,然而笑著笑著,那笑聲又變得莫名苦:“有時候大郎和大娘對我說想阿娘了,我就告訴他們,有什麼話到阿娘牌位前說一說就好了,阿娘都會聽見的,大郎和大娘信以為真,跑到貞娘牌位前,兄妹倆嘰嘰喳喳一說就是半個時辰,每到這時候,我都心如刀絞,因為我知道,這些話他們阿娘早就聽不到了。”
他仰頭向幽暗的夜空,臉上有些茫然:“我總算如愿以償了,可這又如何,我甚至不知道怎樣才能把這些事告訴貞娘,我難過了不知道,我高興了也不知道,孩子們長高了不知道,孩子們摔跤了也不知道,以后永生永世,我都沒有與重逢的機會了,你說——”
他眼中迸發切骨的恨意,重新把視線投向藺承佑:“你說我怎能讓你們把月朔鏡中姜越娘的殘魂放出來?連這賤人都能找回殘魄重新投胎,那我的貞娘呢?誰把貞娘的殘魄還給?!”
他聲音凄厲,震著每個人的心魂,藺承佑舌發,竟不知如何接話。
宋儉癡怔了一會,忽又回過神來,從懷中取出月朔鏡,冷笑了幾聲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你剛才問我后不后悔,我現在可以回答你,哪怕再重來一萬次,我也會這樣做!”
他說著目一厲,手中頃刻間灌滿了力,兩手一抻,便要將鏡子一掰兩斷。
可沒等他發力,夜空里忽然凌空來一箭,箭尖直指宋儉,眼看要貫穿他的膛,藺承佑反應遠快于眾人,當即甩出銀鏈,可到底遲了一步,宋儉力已算不差了,卻被那箭上灌注的大力帶得往后一倒。
藺承佑心猛地一沉,順著那暗箭來臨的方向追出去,口中道:“救人!”
真兇此刻去了大寺,照理絕不可能翻墻來暗算宋儉,所以這箭絕不會是真兇出來的,可見真兇后頭還有人,手暗算宋儉,莫不是怕宋儉泄什麼。
追了一晌,對方果然渺無蹤跡,他擔心箭上喂了毒,忙又折回去,金吾衛們已經把箭矢剪短,背起宋儉埋頭飛跑,藺承佑提氣追上前,倉皇中一瞥,果見宋儉面若金紙,他心道不好,忙從懷里取出一粒清心丸給宋儉喂下去,隨后將宋儉挪到自己后,提氣狂奔起來。
“我帶你去尚藥局找余奉,他最善理毒,一定會有法子的。”
宋儉傷得很重,一味低低地咳嗽,良久,他勉強笑了笑:“不了,我猜是那人幕后之人的手,一旦中了,絕不可能留下活口。再說即便我能活,也逃不過朝廷的重責,我只是……只是舍不下大郎和大娘,阿娘沒了,如今阿爺也因為被心魔所困,無端枉送了命——”
藺承佑結滾,斷喝道:“你雖犯下了重罪,但圣人心地慈厚,弄明其中原委,或可酌減免刑罰,只要活著,萬事都可以想法子,真要死了,那就什麼都沒了,宋大哥,你看在大郎和大娘的面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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