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兇殘狡詐的敵人,唐修衡恨得牙兒,正因骨的憎恨,讓他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而準的預、深諳敵軍首腦心思這兩點相加,使得他每一次都能防患于未然:一早布陣埋伏下去,敵軍鐵蹄踏,便是他們置修羅場之時,傷亡人數多在七以上。
因此,敵軍殺回馬槍的人數越來越,從起初兵分幾路相加三五萬,逐次減至三五千。
下至將士,上至帝王,都說他料事如神,是天生的沙場奇才。
但這樣的局面,并不能讓唐修衡滿足。他的目的是盡早結束這一場戰事。
恩師說過,戰爭的最終目的是止戰。他深以為然。
難道要一直統帥三軍留在這里,等著敵軍來襲?要耗多久?
每一次的所謂敵軍慘敗、我軍大獲全勝背后,都有袍澤殞命、重傷于敵軍之手。有名將是兵如子,唐修衡是兵如手足,每一次戰捷之后,他在意的都是傷亡之人。再,那也是傷亡。本不該有的傷亡。
打敗敵軍不算什麼,打服、摧毀其脊梁才是宗旨。
是以,敵軍修整期間,唐修衡和副元帥也沒閑著,設法探明草原地勢,以及敵國王室、軍隊駐扎之地。
眼下,唐修衡面前的沙盤,就是廣闊草原的概貌。
董飛卿知道他在籌謀何事。
小刀捧著托盤返回來,除了董飛卿親手做的魚肚煨火,另有幾道下酒的小菜,“伙頭軍特地給元帥添了這幾樣小菜,只盼著您能多喝幾杯。”
上一次戰事,發生在三日前,幾乎全殲五千敵軍——敵軍逃的人,只有領頭將軍和近百名騎兵。而我軍傷亡人數相加,正是敵軍逃的人數。
換了別的國家,早就主請降了,但這個敵國絕不會。他們自恃是游牧民族,自恃永遠有棲之,并且,有著莫名其妙的驕傲:屢屢潰不軍的淋淋的事實,在他們眼里,是被施加到頭上的侮辱,所以,屢戰屢敗,卻屢敗屢戰,目的不外乎是在一次次的鋒哪怕慘敗之中,尋找強敵的肋。
可他們怎麼就沒意識到,唐意航是任何人都無法打敗的。——小刀每每想起,總是這樣腹誹。
唐修衡轉去洗了把臉,坐到矮幾前,喚董飛卿:“吃飯。”
董飛卿嗯了一聲,片刻后才在唐修衡對面的位置落座。
唐修衡舉筷,先嘗了嘗魚肚煨火,牽了牽。
“還行?”董飛卿問。
“還行。”
董飛卿畔逸出大大的笑容。這是他讓隨從去就近的城里淘換來的食材。
唐修衡應該是最沒架子的將帥,敵軍潰敗之后的修整期間,偶爾百無聊賴,就去伙頭軍那邊湊趣,起先是幫著給將士做飯菜,后來就找廚藝好的人學習廚藝。
董飛卿起先總是沒眼看,后來見將士因此愈發戴元帥,得空便也去瞧瞧。這一瞧,居然覺著有意思,便也跟著用心去學。一來二去的,兄弟兩個竟在軍中練出了一手好廚藝。
唐修衡曾開玩笑:“哪日你我落魄,一起開個小飯館兒。”
董飛卿當時由衷點頭,“先從小飯館兒做起,不愁沒有做字號之日。”
小刀在一旁聽著,臉都要筋兒了,引得兄弟兩個哈哈大笑。
此刻,唐修衡對董飛卿端起酒杯,“皇上的信之中,又提及封賞你之事。”
董飛卿端起酒杯,和他了,一口喝盡,隨后道:“替我婉言謝絕吧。”
唐修衡失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親自斟酒,“考取功名的話,作數麼?”
董飛卿說:“當然。”
“考中之后——”
“再說。”
唐修衡沒轍地笑了笑。
董飛卿道:“哥,到時候你也跟著湊湊熱鬧吧?”
“什麼?”
“科考啊,”董飛卿笑說,“到時候你混進去,一準兒能高中。”
“那可真是閑得橫蹦了。考不中是丟人現眼,考中了是平白占用一個名額——我總不能放著武職不干,跑去翰林院熬資歷。”唐修衡睨他一眼,“我爹不打得我眼冒金星才怪。”
董飛卿哈哈大笑,“他才舍不得,至多是把你拎到程叔父跟前,讓叔父修理你。”
唐修衡眼中有了笑意。
董飛卿繼續道:“叔父一定說,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去試煉一下文采是好事。滿京都的人都知道他護短兒。”
唐修衡的笑意到了畔。
小刀出去一趟,回來時手里多了一疊信件,匆匆看過之后,分兩份,分別送到唐修衡、董飛卿近前。
兩個人風卷殘云地用過飯,命人把飯菜撤下,凈手之后,喝酒間隙,逐一拆開幾封信件,斂目閱讀。
這次,寫信給他們的是相同的幾個人:程家的人、開林、薇瓏和嘉公主。
“這小丫頭寫信給我們的時候可不多。”董飛卿修長的手指敲了敲嘉的信,隨手撕開信封,取出信紙,一目十行地看完,笑得手抖。
唐修衡正在看程祖父寫給自己的信,老人家寫信之前,聽說了他在一次戰事中為了保護一名參將了輕傷的事,字里行間皆是對他的心疼和贊許,說意航,你能不能惜自己一些?祖父要你毫發無傷地回來,答應我。
老人家的關輕牽著他的心弦,他在心里說“答應您”的時候,抬眼看到了笑那個德行的董飛卿,問道:“怎麼了?”
董飛卿笑道:“嘉公主跟我說,這輩子都鬧不懂的兩件事,其一是唐意航這慢子能為不世出的悍將,其二就是陸開林那廝活來活去活了沒記的。”
唐修衡揚了揚眉,“開林怎麼招了?”這些年了,說他慢子的人不知道有多,習慣了,說開林沒記的人,嘉是頭一個。
董飛卿笑道:“說開林哥答應送給一只鸚鵡,傻等了倆月,連鸚鵡的都沒看著,就去問開林哥,怎麼說話不算數。開林哥反過頭來問,什麼時候答應過這事兒了?說一定是記錯了。”
唐修衡也跟著笑起來,“開林這日子也夠辛苦的,當差之余,還得哄孩子。”嘉與薇瓏同年同月生,小他和開林八歲。
“可不就是麼。”董飛卿笑道,“等會兒你瞧瞧寫給你的信,一準兒是讓你幫數落開林幾句。”
唐修衡一笑。
“不過,這小孩兒除了告狀,也正兒八經地夸了咱倆一通。”董飛卿胡把信紙塞進信封,“但是,一看就是皇上說過的話,搬到信里了。”放到一邊,拿起薇瓏的信,用裁紙刀拆開,“還是看看咱們妹妹說了什麼吧。”
離京前,他把自己養的大黃狗、兩只小貓、兩株蘭草給薇瓏照顧,珍的藏書、名畫悉數送給那個小仙子一般的妹妹。
薇瓏一向把他當兄長之一,在信里說的一向是尋常小事,例如大狗小貓對峙,換時弄得哪兒都是貓狗;例如跟花匠學了園藝,親自照顧著兩株蘭草,形喜人;例如跟程家嬸嬸學畫、跟雙親學造園有了哪些進步。
嬸嬸的信件,也是把微末小事娓娓道來。
他想看到的信件,正是這樣的。這能讓他確定,這些年他在意的人,并沒因為相隔黑山白水淡忘他,仍舊陪伴著他。
手中這封信,薇瓏顯得很高興,告訴他:
帝后閑來無事,來王府小坐,在花廳看到了程家嬸嬸的水墨,帝后稱贊分明是名家手筆,問明出之后,當即帶著去了程府,看了幾幅嬸嬸的舊作,將兩幅帶回了宮中。
到寫信時,京都都已知曉嬸嬸的造詣,上門求畫的人越來越多,但是,絕大多數都被程叔父替嬸嬸擋了回去。
說,飛卿哥哥,我特別為嬸嬸高興。本來麼,嬸嬸才華橫溢,就該讓世人知曉。
董飛卿角不自覺地上揚。沒錯,他也是這樣想的。溫、麗的嬸嬸,最擅長的從來不只是打理區區一個府邸的家事。說起來,他和修衡哥、開林哥琢磨奇門遁甲,趕上叔父繁忙的時候,都沒請教嬸嬸。
看完妹妹的信,他小心地收起來,用裁紙刀拆開嬸嬸的信。
嬸嬸在信中跟他說的是愷之、阿逍的事。兩個小子越來越頑劣,闖禍的時候越來越多,最近有兩次惹得各自的父親怒,讓他們面壁思過一整日,隨后足,解除足之前,不準習文練武,也不準給他和修衡寫信。
他又忍不住笑了。一看就知道,這是程叔父的主張。叔父整治他們,從來不會用棒,卻會讓人覺得比挨幾十板子要難百倍。
他把程叔父的信放在最后才看,因為那是需要逐字逐句斟酌的。除了他為了袍澤特別難過寫信傾訴的時候,叔父才會跟他扯閑篇兒,不著痕跡地寬,大多數的信件,說的都是關乎軍務戰局,是需要他該了解并領悟的。
叔父從沒在名義上收他為學生,但是,這些年教過他的,已經太多。
唐修衡跟董飛卿一樣,恩師的信件要留到最后凝神細品,先看別人的。
薇瓏在信中告訴他,已經開始獨力建造涼亭、穿堂,只是偶爾會過于計較細節,惹得雙親哭笑不得,說不知道這是益求還是吹求疵。
說我也覺得不好,在改了,只要建的東西夠結實、好看,微小的細節都盡量計較。
隨后,又談及北地的天氣,說:“我看過地域治,問過長輩,知道那邊到了冬日是真正的天寒地凍。我和娘親、嬸嬸一起給你們做了幾套寒的,不知何時能送到你們手里。
“意航哥哥,你千萬要照顧好自己,也要讓人照顧好飛卿哥哥,你們一定要好端端地回來。
“你說過,來日會幫我打造一個最好的莊園,我一直記得,你不要食言。”
食言麼?怎麼會。他在心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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