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沿腳底心，想來是昨夜被那些鎮靈的鬼魂給咬傷了腳，現下腳麵上還留著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傷痕，我看著這些傷痕有些愁苦，小魚仙倌那裏倒有一種去傷的靈藥，上次我鬼使神差跳忘川之中落下一傷痕回來後，他便請藥仙去東海之極取來鮫人之淚作了這祛傷鎮痛的妙藥。隻是……若問他拿藥，他必定會知道我去了魔界，知道我去了魔界便定然會不高興的……

幸得我昨夜趁得間隙化水汽溜出幽冥回到天界，什麽神什麽鬼都沒有驚，現在腳上這些不過皮傷，咬咬牙忍忍便過去了。正做如是打算時，卻冷不防看見眼角白一閃。

“覓兒。”沉甸甸一聲呼喚，我一驚，慌扯了被胡蓋住自己的腳麵。

“你這腳上怎麽了？”小魚仙倌輕飄飄落座在床畔的黃楊木凳上，聲音不高不低，又問：“你昨夜去哪裏了？”

我心中一怯，囁嚅道：“沒有去哪裏，哪裏都沒有去……就是……就是……”

他了皺的眉心，不言不語掀開那蓋彌彰的被，我一雙斑駁的腳麵便赤條條暴在了他的雙眼下，我了腳尖，聽得他道：“覓兒，你知道的，不論你做什麽事我都不會怪你，你無須對我瞞。但是，我獨獨不能容你傷害自己。昨夜，你是不是又了忘川？”

我不答言，做賊心虛般繃的心弦卻一時鬆了鬆，原來他隻是以為我又去踏忘川了。他歎了一口氣，自懷中取出傷藥，親手給我上藥。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惶，了腳尖，“還是我自己來塗吧。”

他卻不鬆手，眉也不抬，沉靜道：“你我之間還需介懷這些嗎？”我一時不響，他握著我的腳踝了，“覓兒，你何時願意與我婚？”

我不由自主繃了腳麵，喃喃道：“你曉得的，我中了降頭，莫要傳染給你才好。”

他手上一頓，許久，方才繼續抹藥的作，溫和地低垂著眉眼，仿佛專注於手中作，口中不經意地重複：“降頭……降頭嗎？……”末了，他抬起頭對我笑了笑，“你知道我不會介意的。況且，我恐怕比你更早便中了降頭。”

我愣了愣，心下一窒，不知如何回答。他卻又重新低下頭輕給我上藥，似乎並不在意也未等我答言，我提起的心複才穩妥地放了放，兩人默默相對無語直到我兩隻腳被他反反複複抹了五六七八遍的傷藥，他方才放下我的腳站起，了一點折痕也沒有的袖口，道：“我去與諸仙論事了，你這兩日便在這院中好好修養。”

我喏了聲，便見他轉往門外去，門邊，昨夜吃得溜溜圓的魘往後退了退，怯怯首伏在地上，待小魚仙倌行遠後方才抬頭向他遠去的方向瞥了瞥，離珠端了早膳進來，一看見我便開始絮絮不止，末了自然是以一句“仙上這般不惜自己，又要天帝陛下心傷憂慮了”結尾。

我就不曉得了，好端端一個做了天帝風無兩的小魚仙倌了離珠口中怎麽便了個多愁善悲秋傷春的落魄書生形象，實在費解。

本來以為這腳上的皮之傷頂多兩日便能痊愈，卻不想，整整半年，方才好全。這半年之中但凡我一起走路便覺著腳下如履荊棘般刺痛，雖然心中總有個小小的聲音反反複複囂著念著咒催著我去看看那個對我施了降頭的人，然而任憑我做再多掙紮，也隻能在離珠的攙扶下著牆勉強地氣如牛挨到璿璣宮大門邊上而已，隻有躺著亦或是坐著方才不覺疼痛，走路都不得力，更莫說騰雲駕霧了，因此這大半年我竟連璿璣宮的門也出不得。

雖不得出門，然，隻要一想起那個人在六界的那一頭活了過來，心下便生出一種莫名的藉，糖也吃得了，偶爾也能吃些正常的飯食，由此，我更加斷定這降頭是凰在我上施下的。隻是這降頭時好時壞，若哪日我一並想起穗禾和凰兩人，便又覺得口不是那麽舒服了。想來是還未好全。

今日長芳主得空上天界見太白金星，空過來瞧了瞧我，恰逢我腳上大好，便興致親自沏了茶給長芳主。花界與天界本來井水不犯河水皆因上任天帝天後緣由所起，如今小魚仙倌做了天帝，花界便也拆了與天界斷的令。兩界仙神靈來往據說日益頻繁，過去十二年裏，二十四芳主來天界時亦常來探我，隻是，那降頭在我中日益深固，倒有吸食心頭我病膏肓的趨勢，便是們來了，我也不過默默坐著，問一句答一句還常常答非所問地渾渾噩噩，有時小魚仙倌見我神不好便索替我推拒了訪客。

遂，今日長芳主瞧見我替斟茶，一時吃驚不小，“錦覓，你近日裏如何？”

我抿了口茶，偏頭想了想，終還是按捺不住向長芳主討教，“長芳主可知凡間有一種巫蠱之喚作‘降頭’？”

長芳主點了點頭，“略有所聞。聽聞中了降頭之人便如失了心一般，言行舉止皆為他人所控，不能自已。”

“如此一說便對了。”我輕輕叩了叩茶杯邊沿，“我怕是中了這降頭。”

長芳主手上茶杯嗒地放在了桌上，神古怪地看著我。我知定然不解，便將自己這些年的癥狀說了與聽。長芳主越聽麵越往下沉，最後，索皺著眉滿麵凝重似乎陷深思，半晌後，認真端看了一下我的臉麵，吐出一句驚人之語，“錦覓，你莫不是上那火神了？”

我手上一鬆，整個杯子掀翻在地，落地清脆，“不是的！決計不是！怎麽可能！荒天下之大謬！”我一下豁然起，堅定地否定了長芳主離奇的揣測，“我隻是中了他給我設下的降頭之！那日，我還在泊裏見過一顆檀的珠子，那珠子一定有問題！”我攥了手心。

“珠子？你說什麽珠子！”長芳主一下麵風雲驚變。

“我記得不大清了，隻記得是顆佛珠一般的木頭珠子。”果然！我就說這珠子一定有貓膩！這降頭一定與它有關。

至此，長芳主徹底慘白了一張臉孔。

“說的什麽珠子？我也來聽聽。”外麵，小魚仙倌恰恰回來，接過離珠遞過的手巾一邊著手一邊笑靨盈盈往裏走，拾了我下首位的凳子挨著我坐下，並不在乎天帝無論何皆須居尊位的規矩。

為著長芳主的一番離譜推論我還尚在憤慨之中，想也不想便應道：“在說中降頭之事。”

小魚仙倌幾不可察淡了淡麵，“哦~”又看向我的腳，藹聲問道：“今日可還疼？”

“正要告訴你好多了呢。”這腳上若非他的傷藥靈驗怕是一年半載也好不了，如今好了自然是他的功勞，我站起來走了兩步與他看。

他微微頷首，便轉頭與長芳主寒暄起來。長芳主自從聽我說了那檀珠之事後便似乎有些心緒不寧，麵晦與小魚仙倌說了幾句話後便起告辭了。

長芳主走後，我與小魚仙倌默默相對喝了一盞茶後，正預備起去上藥，卻聽小魚仙倌在我後不濃不淡說了句話，“他複生了。”

我腳下一頓，回頭。

小魚仙倌垂眼認真看著茶盞裏的葉片，茶水蒸騰而起的霧氣熏得他麵孔氤氳，看得並不真切，忽而見他淡淡一笑。

許久，道：“雖複生，卻墮了魔籍。”他抬頭細細地看著我，“他複生已半年，半年之久，卻藏得如此之好，時至今日天界才收到消息……”

我不知為何心底舒出一口氣。

“如今，幽冥之中人人皆稱他一句——尊上。”他抿了抿角，仿佛事不關己般平淡繼續道：“僅半年，十殿閻羅皆為他收服所用。”

他手中青瓷茶蓋沿著杯蓋緩緩掠了半圈，細細的聲音倒映在大廳之中繚繞不去，話鋒亦隨著那茶蓋慢慢轉了過來，“覓兒，你的腳是如何傷到的？”

我背上一僵，道：“你知道的……為忘川魂水所傷。”

“哦~”他看著我，眼中有碎裂的暈一閃而過。

我轉過，忽而覺得有些難過，急道：“我去上藥了。”

“覓兒，需記得，三分藥七分養。你的腳尚未好全，還需將養。”他在後溫和地叮囑，我腳下住了住，臨出廳門前回一，對上他澄澈如昔的雙目，突然生出一錯覺，看不見沙石的潭水並非因著這潭水既清且淺，亦有可能是因為這潭水/很深很深，本沒有底……看不見底又如何知道裏麵是否有沙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