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帝終於再不來我此,聽說大臣侍們皆很是歡喜,隻當我妙手回春將皇帝陛下的沉屙給治愈了。我揣著,應該過不了幾日,大皇帝便會放我回羅耶山和族裏姑姑們繼續避世煉藥。
一日夜半,我正支頤在燈下有一搭沒一搭看著藥書,琢磨著有什麽方子可以替代朱雀心,朦朧之中正待困倦,卻見眼前影子一,書頁無風自,再抬頭卻是一人,哦,不,應該說是一神負手立於我案臺前。
“大神仙,許久不見呀。”我了眼睛,一時神智皆回,興高采烈地與他打招呼。
大神仙溫暖舒緩一笑,“與你說過我潤玉便好。”
那大皇帝小瞧於我,誰說我不能通神?我六歲時便見過神仙,真真是騰雲駕霧來的,便是眼前的潤玉仙。
彼時,我問他可是藥王孫真人我勤學勉力與聖潔遂下凡顯聖鼓勵我?他卻笑著搖頭。我又好奇問他是哪路神仙,他沉思良久回我:“隻是個放鹿的散仙。”
我怕他因著在天界位階不高在我這樣的凡人麵前有失麵,趕安他道:“嗬嗬,大神仙這職務甚是有前途,話本裏說當年齊天大聖孫悟空便是從弼馬溫這樣的畜牧行當中穎而出,後來西天取經何其風,佛祖還封了‘鬥戰聖佛’。嗯,還有八仙張果老兒,好像仙前也放過驢的,後來不也麵耀得。是以,錦覓料想大神仙前途不可限量!”
他一時怔愣,神思飄渺看著我許久,似是看著我又似穿過我看著某個人,最後,竟莫名神傷地垂下頭,低聲喟歎一句:“一模一樣……”
我本以為神仙下凡自然是來授道或教誨於我,不想,他卻似乎隻是純為聊天而來,可見真真是個散仙。他當年跟我說他正在造一座大房子,用他所能搜羅到的所有天界奇珍來堆砌裝點,曆時天界一百餘年還未造完,我不免咋舌,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如此算來,竟是凡人超逾三萬年的時,若說一寸一寸金,這個宮殿莫說裏麵的奢華奇珍,便是這便是超值得沉重。
是以此番再見,我趕關心問他:“潤玉仙的仙宮可是修葺完畢,故可得空來見我?”
他笑了笑,“你算得可準!今日剛剛完工。”
“這宮殿如此奢華之大,想必要住不仙人吧?”我好奇問道。
他聞言麵上一黯,“僅住了一株晚香玉與我,還有一隻懵懂小鹿。”
我看他這般模樣覺著自己似乎提了一個不該提的話頭,遂轉移話題道:“這宮殿裏都有哪些天家寶貝?潤玉仙可能說與我聽聽?那些太玄妙複雜的我一個凡人恐怕聽不明白,你隻說些淺顯易懂的我長長見識。”
他想了一想,淡淡道:“我在宮殿外圍建了九九八十一座彩虹為橋,道道虹橋盡頭皆有殿門。”
我一掌,“彩虹倒是我們凡人能見到的,煞是漂亮,但凡人所見不過曇花一現便沒蹤影,不想潤玉仙竟拿這彩虹來修橋,甚是獨特,還修了這麽多座,可見神仙亦覺著彩虹好看。我隻知平素裏是看不見彩虹的,隻有雨後才能見彩虹,不曉得潤玉仙造這麽多虹橋可要用許多的水汽?”
他抬頭看著夜中烏沉沉的宮殿飛簷道:“其實虹橋並非因雨而有,在天界是再平凡不過的一件東西,隻我與因彩虹而初識,掌天下水,故而哪裏下雨,哪裏便可能有,但我與終究參商永離,不得見麵,隻有偶爾待走後,我方能架一座虹橋以。是以,凡間便以為雨後偶現彩虹乃天然現象。”
哦~原來還有這麽個典故由來。想來這個“”能降雨,應是海龍王的兒。隻是,這潤玉仙若是個散仙,又怎麽能建起如此奢華的宮殿呢?我不免疑。
“不說這些。曾有個靈答應陪我夜賞晚香玉,後來卻失約了,今夜此花會開,不知可否請錦覓陪我共賞此花?”潤玉仙一掃適才頹唐,手指憑空一劃,便有一盆晶瑩剔的植在我案頭出現,但見潤玉仙小心翼翼地扶了扶盆邊,揭開植頂上蓋著的雲,便見一束顯而被心嗬護的穗狀花序在夜中緩緩自下而上次第綻放,花朵小兒瑩白,看似平淡無奇,卻花香濃烈襲人,讓人不由喜。
那潤玉仙看得更是專注非常,待到那花朵全部打開,整個居所皆充滿馥鬱的香氣後,但聽得他低低一歎,“今日,算是我奢求了,總算了了我一樁多年的夙願。”言畢,他朝我點了點頭,將那株晚香玉珍惜一納,便騰雲消失於夜中。
我正兀自慨神仙的行蹤飄渺不定,十年一見卻又瞬息消失,再抬頭卻是那月餘未見的大皇帝居高臨下立於我麵前。他這是什麽時候來的,我竟毫未察覺……
一下又想起他上次醉酒後的昏話,不免有些惶惶,現下又無紗簾遮擋,僅戴麵紗,我隻得將頭垂下低得不能再低,“臣見過皇帝陛下。”
久久無人回應,若不是我看見他的赤金擺尚在,竟要錯以為他已走了。
再這麽低頭低下去脖頸可要斷了,無法,隻得抬起頭來坦然看向他。
“怎麽?終於抬頭了?朕就你怕這樣?”他冷嘲。
“臣是敬重陛下。”我趕表忠心。不管他眼裏寫滿不屑與不信,反正我心意表達到就可以。
“你適才與何人說話?”他審視看向我,若燭火,“朕似乎聽到男子之聲~族長這是不準備留命了?”
“臣與陛下說過臣可以通神明,陛下不信。方才與臣對答的就是位大神仙。”我向他幾分炫耀道。
“你不是這世間隻能同我一個男子說話嗎?便是我,你還常常不忘扯那厚厚的紗簾,如今怎地又不避諱了,顯見得你們那族裏的勞什子規矩也不是不可破。”顯然,大皇帝沒能領悟到我的吐納有度的通仙懷,偏題偏得遠了些。
我隻好與他說明:“他是大神仙呀,我隻是不能和凡俗男子說話,又沒有規定我不能和男神仙說話。故而沒有壞規矩。”
大皇帝顯然不滿我這話,拂袖走了。
過沒多久,便聽羌活對我說了個新聞:“此番皇帝陛下下了個令,從今往後,舉國上下止種養晚香玉,族長你說是為什麽呢?”
我認真想了想,“應該是大皇帝對這晚香玉花過敏吧。”
這日之後,大皇帝又恢複了隔日便到我這裏與我說兩句話的習慣,隻從未再提那夜醉酒後的話,顯是隨口一說,時日一過便忘了。
幸得我信念十來年如一日堅定從未搖,當夜並未應承他什麽不得的話,不然今日便要貽笑大方了。
聽說前朝又是百聯名上奏切切懇求皇帝納妃立後,更有言死諫以頭撞柱以頭搶地者豈止一二。
大皇帝最後回話:“赤練狼族、索河荼國、錫叉疆國、霍庚族一日不滅,東麵、西麵、南方、北方一日不平,四海一日不統,朕便一日不娶。”百皆為其堅韌崇高的信念所折服,深深敬仰。
翌日,又有詔書宣出皇宮,將大皇帝的一個侄兒抱宮中育。其意不言自明——若是大皇帝終不娶或哪日戰死沙場,也有個名正言順的養子繼位。徹底堵住那些擔心皇帝無所出導致國祚不穩的大臣們的悠悠之口。
我亦對大皇帝肅然起敬。暗道自己以前不該以貌取人,他雖麵貌妖嬈俊,骨子裏卻是個鐵錚錚有大誌向的國鐵腕皇帝。
他見我眼神,顯是讀出我的心思,隻輕笑道:“怎麽?隻許你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做一代聖醫,卻不許我為國拋頭顱灑熱做個開疆辟壤的千古一帝?你不是說過想與我共史冊流芳百世嗎?這便是個好機會。”
隻是,我卻不想他戰死沙場,不曉得為什麽卻有些難過,我想,應該是潛意識裏擔心要給他殉葬吧……
在他第一次駕親征上戰場前,我為他準備了整整十車的丹藥,包囊了各種治化瘀的金瘡藥、可解各類奇毒的速效藥,當然,還有各種可以用在敵方上的毒藥。最後我還將十枚新近煉製的“大難不死關鍵時刻續命金丹”鄭重親手給他,切切叮囑他一定保存,莫要弄丟或被人走。
“陛下雖說臣是庸醫,隻這製藥一項,我敢說,當今天下,我若稱第二,無人敢稱一。陛下定要信我。”
他手輕輕挲那藥囊上我歪歪扭扭繡的“金丹”二字,前所未有地和煦暖笑開,開口卻又幾分自嘲,“你這是想給你自己保命吧?不過,我卻很高興。我說過……我們有一輩子可以耗著!待到那日,你可願……?”
話未盡,他又一揮手,“罷了,還是莫問,問了也是讓我自己徒增煩惱,便當我什麽也沒說吧。”言畢,便一鎧甲大步離開。
遙遙之中似乎一句話隨風而來,卻又被風登時吹散……
“待到那日,你可願做我的皇後……”
此後,我再不能隔三差五見著大皇帝,也不用擔心如何端著聖醫族族長的份不墮與他端莊談話,可是卻越來越有些草木皆兵的提心吊膽。大皇帝常常一出兵便是半年十月,偶或寄來一份書信,容皆是輕描淡寫地問我長生不老藥研製進程,我卻每每接到邊關信函便心中有種大石落地之,回信竭盡詳細之能事,還附上一些我多年總結的常人亦能掌握的飲食醫理,好他常保康健。
幸得,大皇帝是個資質頗高的用兵奇才,似戰神附一般,這麽多場戰役打下來,竟從未嚐敗,可謂常勝將軍了。
次次他凱旋歸來戰袍未解鎧甲未卸便會我醫殿之中,見我蹙眉替他開下各種補藥,他便會莞爾一笑,還常常半開玩笑問我:“怎麽?我這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做我的皇後可是不辱沒了你?”
我曉得他逗我,便應他:“自然不辱沒,隻是臣這庸醫卻怕辱沒了戰神。”
明明是玩笑話,他卻黯然神傷似孩子一般,人不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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