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三郎兢兢業業地每日播報下，含釧如同看了一出摺子戲，今兒個是「靖康翁主尋裴家退親」，明兒個是「裴家給嶽家大郎穿小鞋」，後天是「靖康翁主宮尋太妃哭泣」，最後兩家也沒退親，不僅未退婚，裴家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嶽家下了聘，匆匆定下今年八月的婚期。

任誰看都明白，嶽家沒幹贏裴家。

裴七郎的祖母放出話來，「便是我家七郎死了，嶽家姑娘都要進門來給我孫兒守活寡！」

也是蠻狠的。

傷敵一千自傷八百，為了潑嶽家的臉麵，恨不得咒自己孫子死

不太明白這些個豪門貴婦，活著在爭怎樣一口氣。

含釧想起那日嶽七娘厲荏的麵孔下，漉漉的略顯扭的神，便不自覺地嘆了一嘆，被夫家算計，被伯孃攛掇，雖得祖母護佑，卻仍胳膊擰不過大，形容狼狽地將作人婦

裴家，並非良家。

裴七郎，更絕非良配。

嶽家姑娘雖蠻橫衝，頭腦簡單易被挑撥，卻不像是心狠手辣、毒戾乖張之輩，嗯更像是披著虎皮的小羊，嫁裴家，猶如狼虎口，拿一輩子作出的犧牲全然是為伯父的仕途鋪了路吧！

裴嶽兩家這門親事，結得偌大個北京城議論了好些時候。到了晚春，裴嶽兩家便再未出現在人們的口中——北京城什麼都缺，最不缺的便是街頭巷尾，如雨過春筍般層出不窮的流言。

含釧找了個白爺爺的沐休日，關了店門自個兒也放假，帶上兩個小的並鍾嬤嬤回鐵獅子衚衕打秋風，順手撈了點兒白爺爺祕製的牛。

那牛是真鮮。

撒上幾簇放在白水煮的菘菜湯裡，都能把人的牙齒鮮掉。

這是白爺爺的不傳之。

有時候來不及吊高湯，撒上一小簇，整個菜便瞬時提了。

在宮裡，有時主子要菜要得急，來不及將味徹徹底底出來，便隻好無奈中用牛這個法子。

雖說不太地道，卻是十分便捷。

含釧嘗過，裡麵用的食材太多了，全都碾得碎爛，饒是拉提那個狗鼻子，也遲疑著無法判斷所有的用料，隻嘗得出十來味主料，牛、蝦米、蟹黃、鬆茸、各類菌菇全都風乾後磨末混合在一起。

說實話，有一小簇白爺爺特製牛，煮個爛鞋底兒都好吃的。

含釧再怎麼左纏右泡，白爺爺都不鬆口教，氣得含釧說胡話，「兒可是正正經經給您磕了頭，買了兩斤豬頭、一斤花雕酒，是照著規矩行過拜師禮的！照舊例，您就得一五一十地將箱底的功夫全告訴我！否則否則」

白爺爺腳搭在椅子上，瞇著眼水煙，「否則啥呢？」

「否則就去府告您！」

「啪嗒！」

白爺爺順手撈起手裡的水煙槍狠狠敲在含釧後腦勺，「沒出息的狗東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敲了頭，白爺爺手上舒服了，優哉遊哉地翹著，隨口跟含釧掰扯，「往前兒，老虎拜了貓當師傅，貓兒教老虎捕獵、藏匿到了最後一天，學的老虎追著貓兒要吃它，你猜怎麼著？」

含釧也沒規沒矩地躺在椅凳上，隨口問，「怎麼著？」

「貓兒爬上了樹，老虎沒學過爬樹，在樹下麵急得團團轉，怒氣沖沖的說，『好哇！就知道你這老賊藏了私！』」白爺爺樂嗬嗬地，再拿水煙槍拍了拍含釧頭，繼續胡謅道，「所以說，做師父的不能啥都教完，教會徒弟死師父咯！」

嘿！

這老頭兒！

含釧氣笑了，把頭一轉，決定不跟白爺爺說話了。

白爺爺笑得膛子起起伏伏，水煙裊繞看食肆那兩個小的在井邊追著跑，白四喜在灶屋洗刷碗筷，連崔氏規規矩矩了好幾個月，正一臉嫻靜地坐在迴廊補裳。

從前浣局那位鍾嬤嬤，含著笑看大傢夥在庭院裡笑鬧，全然不見在宮中當差時，那樣繃謹慎的神。

白爺爺欣的，輕輕舒了口氣，拿水煙槍拍了拍含釧的肩頭，「小釧兒啊。」

「誒？」含釧悶聲悶氣應。

「等淑妃娘娘順順利利產下皇嗣，爺爺我就正式告老了。」白爺爺語氣中有幾分喟嘆，「到時候，白家就看四喜的了。若是四喜有當掌勺的造化，白家興許還能旺盛個三十年。若是沒這造化，我就將四喜的兒子送到你『時鮮』幫廚，待學了，再送回膳房當差等我百年之後，你記得提攜提攜四喜這個不爭氣的。」

聽白爺爺安頓告老後的差事，含釧有點不知所措。

夢裡，沒看見白爺爺告老不幹的模樣。

也想象不出白爺爺下掌勺白圍兜的形。

含釧轉過頭，抿了抿，「您老長命百歲。」

白爺爺笑起來，「傻姑娘，爺爺我得活上個千兒八百歲呢！」

否則，他那病弱的兒子又該怎麼辦？還未能支撐門庭的孫子又該怎麼辦？

白爺爺留含釧幾個吃晚飯，含釧惦念著早晨窖在水井裡的桃子杏子，既怕窖久了有蚊蟲螞蟻叮咬攀爬，又怕窖得太冰回去吃進口鬧肚子，便雇了一輛牛車，一行四人大包小包地回東堂子衚衕——白爺爺不給說方，卻惡狠狠地裝了十來罐牛，並好些山上剛下來的春筍，還有幾隻福建進貢碩大的墨魚乾。

又吃又拿的日子，真是愉快。

含釧坐牛車上，沖往前幫滿城送糕點的小打招呼，看一個兩個小重舊業，抱著紮冰糖葫蘆的茅草桿一臉幽怨地看著，含釧便笑著沖幾個小的搖搖手，「姐姐開的食肆還沒落穩呢！待穩了，還請你們乾差事！」

幾個小這才展了。

剛拐進衚衕口，便聽見不遠人的鬧哭喊，含釧蹙了蹙眉，這聲音略顯耳，一瞥眼卻見鍾嬤嬤麵沉凝，眉頭皺。

牛車駛近了些，那人的哭鬧便清晰了很多。

「姐姐！您開門啊！姐姐！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好歹開門，見見蓮妹，見見您可憐的蓮妹啊！」

含釧隔得遠遠的，一眼便看見了胡文和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