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慨愣了一愣，偏頭看向立在一旁的鐘嬤嬤。

鍾嬤嬤忙福了個，指了指桌上的菌菇鍋子，有些發愁地看向徐慨，輕聲說了幾個字，「約莫是那菌子」

徐慨蹙了蹙眉頭。

這他倒是聽說的。

菌子理不好，特別是新鮮採摘的菌子理不好，容易讓食用的人神恍惚，有些像癔癥發作——這就是為什麼宮裡的菜不求新，隻求穩。

隻是，賀掌櫃作為食肆老闆又是膳房出來的大廚，若此事讓旁人知道了，這個食肆的生意也可以不用做了。

徐慨揮揮手，小肅從暗的角落出來。

「請太醫院的大夫帶上藥箱過來瞧瞧。」

徐慨輕聲佈置，再看吃菌子吃傻了的兩個人，圓臉丫頭捂著「嘔」地一聲衝到灶屋。

賀掌櫃的一居家打扮，褚麻布短打，白、理勻稱的一對胳膊在外麵——小姑娘正歪著頭沖他傻乎乎地笑，一邊笑一邊拿手在麵前晃，裡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說得太小聲，又口齒不清，徐慨沒聽清，特意佝了腰，稍稍近一些，低聲音，「嗯？」

突然一張大臉出現在眼前。

那張大臉上還坐著幾個小人。

含釧被嚇得打了個哆嗦！

一揮手，一使勁！

「啪！」

時間靜止了。

一切都凝固了。

鍾嬤嬤蔽地倒了一口冷氣，作緩慢地了眼睛。

是的。

沒看錯。

小含釧，扇了皇四子徐慨，一耳。

聲音清脆得，就像拍在了仲夏了的西瓜皮上。

鍾嬤嬤了步子，廳堂裡小雙兒在吐、拉提不會說話、素日溫和明的小掌櫃正笑靨如花，手挲在皇四子白的臉上，作為在場唯一一個還發得出聲音的人，鍾嬤嬤覺得自己義不容辭地應該站出來——在宮裡戰戰兢兢活了幾十年，不分晝夜地伺候這些個貴人主子，當真是死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見天潢貴胄被扇耳

「您」鍾嬤嬤吞嚥了口水，彎著腰態度謙卑，「您別著惱，懵著呢發著癔癥呢您」

徐慨臉上有點痛。

那一掌準無比地扇在了他的左臉。

力道之大，角度之準，讓他臉上火辣辣地一陣一陣發疼。

徐慨抬了抬手，止住了鍾嬤嬤的後話，語氣很平靜，毫聽不出有半分起伏，「你把灶屋裡剩下還未煮的菌子撿出來，把鍋子裡煮了的還沒來得及吃的菌子撈出來，待太醫到了，他能迅速做出判斷。」

——就像人被蛇咬了，若是能當場把蛇打死帶回醫館，大夫也能據蛇毒不同，及時拿出合適的解藥。

鍾嬤嬤回過神來，忙佝僂著腰，喚上拉提幫忙，轉頭朝灶屋小跑前進。

廳堂裡便隻有吃麻了的含釧，和剛被賞了一耳的徐慨。

小姑娘搖頭晃腦的，眼神獃滯分散，裡頭嘟嘟囔囔的，站起來，就站在原地轉圈圈，一邊轉圈圈，一邊手舞足蹈地不知在揮舞著什麼。

可的。

徐慨低了低頭，將角那抹笑意藏在了暗。

是真的可的。

平日裡，這小姑娘要麼著一張臉，要麼掛著皮笑不笑的假麵孔。噢，還有別的麵孔，在太池旁一邊慫一邊狠辣地剪掉小太監的舌頭，在夜裡的永巷裡滿麵汙卻毫不低頭地瞎了賊人一隻眼，還有在寬街擺攤，也是出一對藕似的胳膊手腳麻利地做朝食。

哦，還有。

怒摔杯盞，放言「永不為妾」。

這個姑娘活得就像夜空中稍縱即逝的流星，像白雪皚皚的荒地中一枝肆意綻放的怒梅

如今的小娘子正雙手抱，仰著頭，獃獃地看向屋頂。

「賀掌櫃？」徐慨試探地開了口。

小娘子頷首，懵懵懂懂地「啊？」了一聲，眼神澄澈，未加一防備地與徐慨對視。

徐慨了，卻聽聞巷道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便輕輕抬了抬下頜，把話抿散在口中。

小肅在前麵帶，一個白鬍子老頭兒跟其後，沒想到四皇子還在這等著他，不由自主地「哎喲」一聲，趕忙行禮，還未蹲下去便被徐慨扶了起來，「救人要，兩個姑娘吃下野生菌子後，一個嘔吐難，一個發了癔癥，你且看看。」

白鬍子老頭看清桌上的菌子後，又「哎喲」一聲！

「見手青！」白鬍子老頭知道這東西！味兒好極了，但若是沒徹底煮，人會上吐下瀉，還會發癔癥——這癔癥倒不是要做什麼，就是眼前會出現小人兒，有時候那小人兒牽著手跳舞，有時候還有好幾十個小人兒在你跟前蹦蹦跳跳

白鬍子老頭試探問含釧，「您跟前有什麼呀？」

含釧木木地開了口，「好像屋頂在」胃裡有些難，腦子也暈暈乎乎的，鍾嬤嬤趕忙上前去把人扶住，含釧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腦袋跟著眼睛，「閉上眼睛就能小人兒舉著傘擋雨，睜開眼睛又想吐」

「中毒了。」白鬍子老頭下了定論，「拿個銅盆來。」餘配見四皇子正目灼灼地看著這，輕嘶了一聲，拱拱手，「您請坐坐吧，診治方法有些汙穢，恐怕汙了您貴眼。」

徐慨蹙了蹙眉，「是要做什麼？」

白鬍子老頭麵為難，「要給這姑娘催吐」

徐慨默了默，抬抬手，「你做就是。」

卻毫沒有避開的意思。

白鬍子老頭兒想了想，到底是弓著子擋在了徐慨跟前，別這場麵臟汙了皇子的眼睛，又開啟藥箱子取出一小瓶藥劑，示意鍾嬤嬤將含釧的開啟，手上嫻地一下子就把葯灌進了含釧口中。

是瓜散，由瓜與赤小豆兩味葯組，專解食中毒或河豚魚毒的催吐醫方。

沒一會，含釧胃裡翻江倒海，「哇！」地一聲吐在了銅盆裡。

饒是白鬍子老頭兒有意遮擋，卻也有些許穢噴濺在徐慨的外裳擺上。

鍾嬤嬤眼睛尖，立馬發現了。

趕忙拿餘掃過徐慨的臉，卻未見這位年輕的皇子臉上有半分的不耐或厭惡。

鍾嬤嬤抿了抿，輕輕瞇了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