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暗，東堂子衚衕華燈初上，各家的爺們兒下了朝返家時，路過「時鮮」都得多看兩眼——原因無他，時鮮那位樣貌韻致卻不常出現在廳堂的老闆娘，正站在門口迎客。

馮夫人就住隔壁探個頭出來，笑著寒暄，「您今兒個倒是空閑？是有要客來店裡嗎？」

含釧笑瞇瞇地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來吃飯的都是要客！隻是今兒個的菜一早備好了，出來幫忙招呼招呼！」

徐慨在衚衕口就聽見了含釧的聲音。

他眼力好，一眼便瞅見那小娘子喜氣洋洋地，一張臉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站在門口招待。

徐慨微微蹙了蹙眉。

三月底四月的晚上，雖說不算太冷，可較之晌午，也不算很暖和。

特別是站在風口

誰值得站在門口等？

徐慨餘瞥見了被風高高揚起的碧青綢布角，抿了抿，生生地從自家宅邸門口，轉了方向，背著手不急不緩地走向「時鮮」。

含釧手，指尖有些涼。

看了眼高高掛起的六角油燈，再看一個影由遠及近，影子在青石板上緩緩拉長，又逐漸變短，最後那抹頎長安靜的影子被踩在了小牛皮革靴腳下。

含釧抿抿，側讓了讓，笑了笑，「客，您裡麵請！」

徐慨了袍子，踏過門廊，徑直。

含釧沒當回事。

既兩家捱得這麼近，徐慨又是個圖省事的，常來吃飯也屬正常。總不能關門閉戶，直說不做姓徐的生意吧？

沒一會兒，徐慨又出來了，在影壁與大門口中晃了幾圈後又折返回去。

含釧背對著不知道，後還有這麼一出司。

天將晚，張三郎打頭陣，看歲數和麪相，後跟著的當是英國公與國公夫人，英國公夫人窄束袖，英姿颯爽，看上去是個好相的夫人。

英國公一進去，沒一會兒便有一位著紫袍的中年男人背著手來了，後也跟著一位珠寶氣的夫人並一個宇軒昂的公子爺——這約莫就是左都史一家。

等的要客都到了。

沒小姑娘來，許是未來嶽丈率先相看婿，再談婚事與否？

分兩桌吃飯，是為了保護兩家的名聲吧。

若了自然好，若不，落在旁人眼裡也無可指摘。

含釧親拎了燈籠，帶著尚家走過影壁，口中喜氣洋洋說著吉祥話，「暮春時節，天來晚，您今兒個是來對的，有新鮮的、八百裡加急從淮安送來的菜，還得了幾隻製發得上佳的海參喲，您仔細門框」

含釧笑意盈盈地單手為尚史挑起門簾。

到底是宮裡出來的。

言行間出恰到好的距離和令人舒適的熨，尚家夫人多看了含釧一眼，抿輕笑，頷首致謝。

兩家人桌子，一南一北，隔得有些遠，但一抬頭便能看見。

尚史麵沉凝，張三郎滿臉通紅，含釧站在櫃檯後，一邊笑得像個老姨母，一邊手裡了把汗。

徐慨喝了口桌上擺放的茉莉茶，喝進口便有些敬而遠之。

今兒個的清口茶，怎麼這麼甜膩膩的？

再看賀掌櫃那張笑臉。

好吧。

突然覺得清口茶也不是很甜了。

徐慨有些想笑，人尚家相看婿，賀掌櫃這麼歡喜做什麼？

一頓飯，先上四冷四熱前菜，再上十二大菜，「時鮮」門麵菜，鬆鼠鱖魚、口袋鴨、花、鹽焗兩頭鮑、文思豆腐跟著每人一品海參三吃，再用清湯魚麵收尾。

吃得可謂賓主盡歡。

當然賓主分桌而食，偶有不落痕跡的眼神流，倒為這一桌菜平添幾分風味。

尚夫人笑盈盈地放了筷子，啜了一口呈上的竹鹽橙皮水，很清新的味道，將一桌子的菜味盡數收斂。

英國公家倒是盡心尋了一好食肆。

尚夫人眼波流到了一直在櫃檯後等待的那位小姑娘，若這食肆手筆皆為這小姑娘所出，倒真是個人。

臨了，兩家人湊攏，兩家小輩的郎君各自拱手行了揖，英國公請尚史先行，尚史躬讓了讓，餘瞥見東南角窗欞下坐著一個眼的影。

張三郎順著尚史的眼神看過去，一見是徐慨，抬了抬手，很自然地同徐慨打了個招呼。

徐慨遙遙頷首回應。

尚史與英國公忙拱手作揖，徐慨手向下一摁，算是做了回禮。

尚史遲疑些許，低聲問，「那位主兒，是」

說著便看向英國公。

英國公轉頭笑了笑，「正是那位爺。」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三郎與那位爺是同窗，正巧那位爺的宅邸定在了東堂子衚衕，相互之間也有些走和。」

尚史看張三郎的眼多了幾分審視。

秦王徐慨，走的路子與史差不多。

不結黨不營私，突出的就是一個「純」字。

不當熱灶，當賢王，這大概便是徐慨想走的路。

走這條路就意味著，在朝中，徐慨從不輕易與人好，若非相投或投他青眼之人，徐慨一概不做理會。

是個很有原則和個的貴胄。

也正是因有這個原則，反倒將他從二皇子三皇子的熱灶之爭中拔了出來！

張三郎

尚史看張三郎的油頭麵，突然順眼了許多，原先對這門親事他多有挑剔，張三郎雖出英國公府，可自卻一無功名在，二無出息本事，不算賢婿。

英國公府將話晦地遞到尚家，他本想直接拒了，都是他家夫人堅持要相看相看張三郎，他才會下了朝帶上長子，出現在這食肆。

如今這樣一看——若徐慨都有心與張三郎好，那這小子，應也有幾分值得人高看之。

尚史點了點頭，側讓了英國公，「雲山，天黑路窄，你我同行為好。」

英國公怔愣半晌後，話在腦子裡心裡過了兩遍，大展了笑，「是是是！天黑路窄，還需提燈向前，方可不陣腳，你我二人，一個提燈一個探路，必能在前路行穩行遠！」

史提燈，勛貴探路，共走青雲路，方為互補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