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魚臉

小雙兒和徐慨結下的這門無頭司，含釧自然無從得知。當含釧看著一臉拘謹嚴肅的張三郎踏“時鮮”，穿著一靛灰外裳，腰間配了一隻在油燈下流溢彩的玉環，鬢發抿得的，看起來正兒八經的。

嗯....

這一看就是有些年級的婦人打扮下來的手筆..

看上去一點也不油頭麵，極討婦人的喜歡。

含釧暗暗點了點頭。

就得這樣，看上去就很賢良淑德。

一見張三郎進來了，尚夫人脊背了，手輕拍了拍尚姑孃的手背。

尚姑娘滿臉好奇地頭瞭，剛一出頭就被尚夫人打了打背，便同一隻小鵪鶉似的往回了。

可的。

含釧笑得很欣。

小雙兒得了含釧眼，把張三郎領到尚夫人和尚姑娘一抬頭就能看到的位子。

張三郎著個背，隻敢坐板凳邊緣，雙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頭上麵，目不轉睛直視前方，頗有些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意味。

含釧：....

這孩子怎麼開始滿頭冒汗了呀？

人做母親的一相看，哎喲，這個年郎心態還是不太穩啊，這纔多點人就張得滿頭大汗的，這要放在別的危機境豈不是直接待過去？難大難大嘛！

你能不能大是一回事，你能不能表現得大又是一回事。

含釧想了想，招手讓小雙兒給張三郎和尚夫人兩個桌子分別流水上菜，都是備好的，先是清口小菜，跟著就上了小碟的什錦冷拚盤，一點子豬蹄、明蝦、鹵牛舌、鹵胗肝、酸薑芽、切月牙狀的小半顆鹵蛋，跟著上了冬瓜盅、江南鴨、剁椒魚頭和砂鍋魚頭豆腐煲...

“時鮮”的菜是照著人頭的分量來上的。

菜品是一樣的，可人數不同，菜品的分量就不同。

張三郎常一個人來吃飯，含釧知道他的食量，都是一小碟兒一小碟兒地上，菜式多，一樣菜吃四五口也能吃得酒醉飯飽的。

上了菜，張三郎麵前有吃食了，含釧眼瞧著他瞬時鬆懈了下來，眼睛和神全都放在了飯上，整個人顯得隨放鬆。

含釧笑了笑。

果然吧。

還得有飯吃才舒服。

張三郎到底簪纓世家出，舉止吃相良好，舉手投足都不墮麵子，配上那張特意收拾後端正平整的臉和健康拔的軀，倒是個不錯的郎君。

尚夫人暗自點點頭，再回頭看自家小姑娘。

尚小姑娘正安安靜靜地埋頭吃著飯，吃相雖文雅，可速度卻一點不慢...眼神死死盯著那一小盤子的什錦冷菜拚盤，一點兒沒抬頭...

尚夫人腦袋有點大。

是帶著自家姑娘來相看的！

不是帶來吃飯的！

晌午剛喝了那麼一大盅牛茶和金...這才過多久！？又了？這食肆的飯菜確實好吃是好吃的...

尚夫人輕輕嘆了口氣。

抬頭看了張三郎，再轉頭看了自家姑娘。

行吧。

至兩人吃飯的樣子，還像的...

尚夫人心裡頭的這些個彎彎繞，含釧自然無從知曉，用得差不多了，尚夫人招手算賬，帶著尚姑娘走到廳堂，眼一掃看見了張三郎，語聲帶了幾分亦真亦假的驚喜，“三郎君今兒個也在呢？”

含釧埋首低笑了笑。

您都看了人家一晚上了...

張三郎趕忙起，清咳了一聲，一眼就瞅見了跟在尚夫人後未戴帷帽，麵白紅的小姑娘，張三郎的臉唰地一下通紅，手足無措那勁兒頓時又湧了上來。

含釧了一把汗。

這傻兒子！

咋這麼慫！

平日裡不都機靈的嗎！

關鍵時刻就這慫樣！

含釧撂了撂袖子，腳下想，想沖上去“放著我來！”，深吸一口氣後好歹忍住——這人家相看婿，沖出去幫忙算個啥？知道的曉得把張三郎當兒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收了人錢呢！

張三郎抿著半晌沒說話，可眼神一兒都不敢往尚夫人後瞟。

尚姑娘拿帕子捂笑了出來，轉頭同尚夫人說，“今兒個的魚好吃著，原以為魚頭、骨頭大，沒啥吃頭，可今天的魚頭兩吃香著呢！”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還有晌午的牛茶，頭一回喝！當真是好喝！”

說起吃，張三郎竹在。

“魚臉最好吃，魚頭下兩寸左右的脊背部，那塊兒的最結實、最厚。舊時土匪綁票，往往會將‘票’上三天，然後上一盤魚，看他從哪下筷。”張三郎笑嗬嗬地說故事，“您猜猜，這是為何？”

尚姑娘疑地眨了眨眼。

張三郎頂著一張通紅的臉，頂住力繼續說道，“如果那‘票’先夾魚脊骨多的地方，不用說，‘苦哈哈’出，榨也榨不出油水；如果直接將筷子向魚鰓邊上的那塊‘魚臉’，那土匪必定高興——這可是撞了大運，了三天還吃得這麼挑剔，一定是富貴人家出，肯定得索要大筆大筆的贖金。”

尚姑娘抿笑起來。

張三郎不敢看尚姑娘，隻能盯著茶盅跟著笑。

含釧站在櫃臺後，攥著算盤，歪著頭也笑起來。

真好呀。

小兒竇初開的愫，未曾摻雜半分利益與爭鬥，純純粹粹的，你說了個好故事，我便跟著笑，你穿了件漂亮的衫，我便一邊欣喜一邊害地不敢看你。

含釧溫溫的眼神，落在穿過迴廊的徐慨眼裡。

徐慨不知含釧在笑什麼，隻覺得昏黃油燈之下，這個站在櫃臺後抱著算盤的小姑娘，圍著簡易的圍，一張臉清湯掛麵未施黛，卻得就像天際盡，最亮最好的星辰。

徐慨膛中“撲撲撲”地跳個不停。

這是從未有過的。

徐慨停下步子，手撐在柱子上，眼神定定地看向清涼乾凈的青石板，抿住，未曾抬頭，利落地轉向外走。

這種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就像心要跳出膛，就像腦子一片空白，就像很多很多話不由自主地說出口。

一切都不控製，亦無法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