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柿子

那場景在腦海中，揮之不散。

徐慨猛地睜開眼。

將纔回府，隔得遠遠的，見“時鮮”門口有一盞燈籠亮著，再定睛一看，是含釧與一名青男子並肩而立。衚衕口和衚衕尾隔得太遠，看不清臉，也聽不清兩人說了些什麼話。

約莫是在送食客吧？

可什麼食客值得含釧親自去送？

便是前些日子閣的張相公去“時鮮”用晚膳，含釧也隻是將他送到了影壁，如今這是什麼人，值得含釧親自送到門口？

且遠遠去，是一位年輕的男子。

是一位，年輕的，男子。

徐慨坐起來，沉半晌後，終是扣響了窗欞的木板。

“主子爺，奴在。”小肅的聲音在靜謐的夜中得低低的。

徐慨抿了抿，想起上次與含釧的不歡而散，話就在邊，卻吐不出來，愣愣地坐在原不知待了多久——他妄圖理順過他對含釧的，可就像一團麻，所有的線都被攪在了一起，找不到理順的線頭，更無從談起捋清理齊。

像走進了死衚衕，再往前走，是一堵南墻。

是無解的。

他無法娶含釧為正妻，他的妻室在天下人、在聖人、在朝堂重臣的眼裡應當出貴家、個和順、麵目模糊的，就像如今宗室裡所有夫人一般。他與正妻是偕同共進的關係，沒有脈奔張的激，沒有魂牽夢繞的纏綿，他會尊重，推崇，保護，或許沒辦法做到。比起人，他與正室之間的關係，應該更像東家與掌櫃的搭夥。

這沒什麼不好。

至，在所有簪纓世家中，這是約定俗的規矩。

然後，男人們再將真心喜的、捨不得放手的人收歸在側，賦予財富、力量和子嗣，將不想給正室的東西都給，“一賢妻、二妾，人生足矣”，如此便可全自己“完滿”的人生。

徐慨輕輕撥出一口長氣。

說實話，仔細想想便可知男人口中的“圓滿”，是踩在人的肩膀上做到的。有的人是一株弱攀附的菟花，而有的人卻是疾風知勁草，那樣的人舒朗開闊，仗義韌，可立門庭，亦可相夫教子...

小肅弓著立於迴廊，等待半晌也沒等到主子爺的後話，不著聲地偏頭瞅了瞅。

自家主子爺的側臉映在糊窗欞的堂紙上，廓分明，卻顯得有些落寞。

小肅了，繼續等著。

他可是有一肚子話要說呢！

徐慨低低垂了頭，月過窗欞隔板的隙傾斜在深褐床榻邊，他含釧嗎？他想要含釧嗎？他希時時刻刻見到含釧嗎？他願意推翻從前所有的預設，願意重新開拓一條另類的路，沖破藩籬與阻礙去追求他的嗎？

仲夏初秋夜，東風嘯有時。

徐慨的聲音隔著窗欞隔板，輕卻穩，“去打聽打聽今兒個在‘時鮮’吃飯的人都有誰？”

小肅眼睛一亮，拂袖拍了拍，清了清嚨，張口便來，“回主子爺，奴將纔出門子點燈，正巧見‘時鮮’的小雙兒，噢，就是那個圓乎乎的胖丫頭，隨口攀談了兩句，說是今兒個咱們衚衕裡住著的那位先頭在編書，如今自請邊陲的餘大人帶著媳婦兒與好的同窗，去‘時鮮’吃了飯。”

他小肅是誰？

主子一抬腳，他就知道向東向西走的！

今兒個，他眼瞅著自家主子爺向衚衕尾的眼神不對，便趕過去找小雙兒打聽，一打聽才心驚跳，暗道不好。

這是啥！？

別以為他是去了煩惱的太監，他就不知道！

沒吃過豬，見沒見過豬跑？

兩夫妻帶著一個年輕的男子單獨出去吃飯，偏生吃飯的地兒挑了個掌櫃的年輕貌，偏生這男未娶，未嫁，兩人看上去還登對！

這是啥！

這是相看！

小肅覺得自己講得委婉中帶著晦，晦裡藏了直白，直白中又留了些許讓主子爺自我猜測的空間，他對剛才的回答打滿分。

徐慨對小肅的回答打零分。

徐慨語氣發沉，“好的同窗是誰？帶過去說了什麼事兒？是頭一回去，還是去了好幾回了？說話辦事，需講究章程，功在細節，這些規勸不應隻用在務上，還應現在當差回話的方方麵麵...”

您還嫌我說得不夠。

小肅悶了悶。

這些...他確實沒想到。

不過就點了燈的時間，他也不能拽著小雙兒問啊...

小肅連聲應是，徐慨躺了下去，睜眼看那素凈的帳子，腦子那團糟糟的麻球在空地滾了兩圈，“哐當”一聲落在了徐慨的心上。

不理清楚，他許是無法安寧了。

徐慨輕輕閉上眼。

第二日，日頭還，仲夏的太像強弩之末，似是要用盡的力氣，能曬多人曬多人，

能曬多個時辰曬多個時辰，含釧瞅著過了晌午天兒漸漸下來的空隙，趕忙拿了支高挑細長的竹竿子在院子裡打柿子。

竹竿頂端被崔二砍兩片，正好可以夾住柿子樹的小枝芽，左一扭右一撇，連著枝芽將沉甸甸的柿子摘下來。

小雙兒迫不及待地拿袖了，把柿子皮兒剝開了個頂兒，便猴急地咬了一口。

盈的水在口腔中噴而出。

小雙兒瞪圓眼睛，重重點了點頭，“好吃好吃！甜得像放了黃砂糖似的！”

含釧讓小雙兒別一口氣吃多了，“...沒吃東西前，千萬別吃柿子，過會子便惹得肚疼。”

含釧也喜歡吃柿子，柿子這東西也邪乎，喜歡的人特喜歡，不喜歡的人吃了隻覺得牙酸，絳蠟裹團說的便是柿子，河南、嵩山一帶所產的“黃餅”，柿霜濃厚，將柿餅上的白霜掃下，甜得甚至可以當糖食。

說實在話，這棵鬱鬱蔥蔥的柿子樹，是含釧下定決心買下這宅子的原因。

當然，另一個原因是窮...

“分一簍給馮夫人，一簍給珍寶齋二掌櫃，一簍給張三郎...”八個一簍，含釧分作堆數，想了想還是將秦王府的柿子留了出來。

正分著，馮夫人過來了。

三五第一_

第一百七十八章 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