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杏仁(上)
(生文學)
是又這麼樣了!
是犯國法了!
還是天條了!
是不能議親相看了嗎!?
就活該兩輩子都做你徐慨的人嗎!
以上,為含釧在心張牙舞爪地咆哮。
當然了,這些話,給含釧八百八十八個膽子,也不敢沖徐慨吼出來的。
經年威之下,含釧表達怒意的方式稍顯迂迴——
含釧轉過頭理了理晾曬起來的柿子,沒立刻搭理徐慨,待將麻繩纏在一起的柿餅分解開後,心裡數著數,一二三...待將徐慨晾得跟這柿餅一樣風乾後,含釧轉頭過來,仰著頭看徐慨。
悉又陌生的,十六七歲的徐慨。
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年郎,和夢裡那個,姑蘇城裡沉默安靜的男人慢慢疊在一起。
悉的廓,悉的眉眼,悉得不能再悉的氣息。
一冷冽的鬆柏香。
含釧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徐慨,為何上、上、常備的書上都有這鬆柏香。
徐慨說,是順嬪娘娘喜歡的味道,小時候總要在他的櫃子裡放上一個鏤空鎏金的香餅,小時候習慣了這個味道,便將這味道一直留存在了邊。
其實,徐慨是一個很不喜歡改變的人。
或者說是,懶得改變的人。
一板一眼,默守陳規,極有分寸又遵守條例規則。
習慣了的東西,習慣了的人,便會一直存放在邊。
“若是我在議親相看,又如何?”含釧抬起頭看徐慨,十六七歲的年郎比整整高出一個腦袋,將清澈明亮的月徹底隔絕了,含釧整個人都被籠罩在徐慨投下的影子裡,含釧語氣帶了幾分執拗,“兒已十五了,立馬翻過年頭就快十六,若嫁得早,恐怕都有小崽子娘了。如今兒出了宮,既有營生,又有恒產,還有一夥子特別好的夥計朋友,兒無父母親眷,白爺爺如今還未好全,這些事兒雖說兒一個小姑娘不好意思,可兒不心著點,誰又會為兒心呢?”
含釧越說越順,說到最後略顯喋喋不休,“前頭坊口賣繡品的張娘子,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戶帖掛在商戶頭上,沒老子娘心婚事,也麪皮薄,誰會都不應。如今呢?如今二十有一,正是花開錦繡的好年紀,婆冰人們上門說的,卻都是些五六十歲的老鰥夫,一進門就給人當後的!”
含釧說得有些憤懣,“人聽得傷其類,秋鳴也悲!”
徐慨聽得糊裡糊塗的。
怎麼就扯到坊口那個老姑娘上去了?
還越說越生氣?
那老姑孃的事兒,跟這兒生什麼氣?
徐慨抬手了山,有些無奈,忍了一口氣,“你便回答我,是不是在與那魏書生相看?走到哪一步了?可請了人過庚帖?可下了聘?可定了終?”
含釧看徐慨的眼神帶了幾分固執,梗著脖子,“是!沒!沒!還沒!”
一個字一個唾沫釘,忠烈的樣子像極了,戰場上被俘卻寧死不從的壯士。
在相看?還沒過庚帖沒下聘沒定終?
徐慨將忍下的那口氣長長地抒了出去。
心裡略微落定。
還好!
還好!
再看含釧梗著脖子、死鴨子的樣兒,徐慨從心裡有冒出幾分閑氣——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險些落怎樣的陷阱呀!
“凡事不腦子!”那幾分閑氣沖上頭,徐慨聲音又不自覺地提了幾分,“有些東西,看上去花團錦簇,一片繁華,卻深究不得細裡!那魏書生二十歲中舉,在國子監唸了三年書,又不是出寒門的窮小子,在京城這狗眼看人低的地界兒,為何如今還未嫁娶!?你好好想過這個道理沒?高門嫡攀不上,小家的兒呢?旁支庶呢?一個二十出頭且相貌堂堂的國子監學生,若是沒問題,一早便定了親,隻待嶽家提攜了!還得上同你說親嗎?”
徐慨沖口而出。
含釧猛地抬起頭。
得上和你說親...
含釧眼神有些閃爍。
徐慨抿了,有些後悔說這句話,輕聲開口,“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隔了許久,含釧低低垂了垂頭,“您沒說錯。若魏先生沒有問題,又如何淪落到同一個食肆掌櫃說親的地步?就算是他同意,他家裡也不能點頭。”眼眶有些發熱,鼻梁也有些酸,含釧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千萬別哭,一見徐慨就哭,一見他就哭,別人不煩,自己也會煩,“無論是宮裡的使,還是開食肆的掌櫃,無論我廚藝多好,手上技藝多紮實,無論我生意做得多大,銀子賺得多功,在你們眼裡,在你眼裡,我都...我都...”
我都隻是個玩意兒...
我這個人,都不會有高門貴的姑娘值錢。
就算沒有了張氏,也會有王氏、李氏、陳氏...有資格與你並肩而立的人,都不會是我。
含釧抬起頭笑了笑,沖徐慨福了福,“您的意思,兒明白。您也是掛心我。魏先生的事兒,兒自己會想清楚,便不勞您費心了。如您所說,若他沒有問題,也不上兒去相看。兒定會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枚落地桃子,看有毒無毒,能吃不能吃。”
含釧轉離。
“釧兒!”
徐慨的聲音在後響起。
含釧頓了頓,未轉過。
徐慨語氣又急又快,生怕含釧走了,便聽不見了,“那位魏書生初考中舉後,曾有員提議讓家中小與之結親,卻被他一口回絕。後來也有人說親,均被各種理由回絕。吏們便說他眼高於頂、不識好歹,為避流言紛擾,他索辭了國子監,自行到山茅書院一邊教書一邊備考。我派人去仔細打聽過,那魏書生家中從未有過侍妾,也從未進出過青樓楚館...”
徐慨追上前一步,再忙道,“當然,這些都不能說明什麼。可以說魏書生潔自好,也可說他緣分未到。
“可後來我又打聽到,他有一個一直帶在邊的小廝,相貌紅齒白,量纖弱,在徽州時,魏家曾了家法要把那小廝打死,魏書生卻撲了上去,為那小廝生生捱了幾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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