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小樓燒鯰魚(下)
和合驛人來人往,拉漕船的纖夫齊心喊號,是從未見過喧囂嘈雜的市井味道。
含釧抿笑起來,“你怎麼連牙子都認識的呀!”又莞爾一笑,既都問到這兒了,再藏著掖著也不能夠了,含釧再道,“不是買房置地,是到通州口岸買一條船,往後在各地買貨運貨用得上。”
徐慨點點頭,再問,“既是買船,為何先頭不告訴我?自己貿貿然出了京,帶著一堆小的去通州?雖是皇城下,可到底是個姑孃家!膽子太大!”
看吧。
若被徐慨知道,一準要被罵。
含釧低頭撓了撓額頭,“出不了大事兒...買完船就回京。你看!兩架馬車,還有牙的人陪著,小拉提和崔二也在,又是特意走的道...”
聲音漸漸弱下去。
歸究底,還是不想麻煩徐慨。
“看你這幾日到食肆打烊了才理完公務,如今是年終,你必定事多,這點小事沒必要勞煩你...”
熙熙攘攘的人流,熱鬧嘈雜的環境,含釧擺擺手,“咱們要不先走吧?杵在路中間,擋事兒。”
小姑娘說話腔調的。
徐慨不知從何而來的氣,瞬間不知從何而去地消散了,低頭抿了抿,掩飾藏不住的笑意。
見四下的人愈發多了,一些個剛下船的船伕地瞄含釧,徐慨輕輕將含釧拉近,沉聲道,“行。我先讓人把你的馬車趕過來。如今正是漕船供年貨的時節,來來往往魚龍混雜,之後我的人給你做車夫,我們同行。”
看到徐慨時,便可預知這個結果。
可...
含釧抬眼看了看避到暗、穿著服的幾位爺,當著同僚說這些話真的好嗎?
含釧抿了抿,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徐慨後那個一直埋著頭的七品文步向前,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招呼著拉提和黃二瓜把馬車趕過來。
“這是秦王府長史李大人。”徐慨在旁輕聲介紹,“聖人賜下來的,是順嬪娘孃的遠房侄兒,上月過來的,你若有事,小肅不在府,尋他也是一回事。”
這人,含釧認識。
夢裡也是徐慨的長史,徐慨過之前一個月,他就死了。
不到三十的年歲,正正經經從山西考出來的兩榜進士,死在了大冬天,死於肺癆病。
待一向很和氣,準確來說,待秦王府所有人都很和氣,本人是個好的,子好、
能力也好,又有順嬪這層關係,這位陳大人在王府經營得風生水起,是徐慨跟前很得臉的人,偏偏就在如日中天的時候,死了。
詭異的是,沒過多久,徐慨也走了。
如今回過頭想想,若說是巧合,誰信誰傻子。
含釧上了馬車,一路都在琢磨這事兒。
“扣扣扣”
車門框被人輕輕敲響。
徐慨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了嗎?前麵有個酒家,用過午膳,再趕路,咱們能在天黑前抵達通州。”
含釧下意識點點頭。
小雙兒撞了撞含釧,低聲道,“您在車裡點頭,秦王咋能看得見呀!”
含釧方如夢初醒,開口回道,“行,都行。”
又聽車外,馬兒一聲嘶鳴,徐慨騎著馬向前方飛奔而去,揚起的風把馬車的車簾掀開,含釧過隙一瞧便看到了徐慨直的脊背,和藏在裳裡因用力而繃起的。
含釧嚥了口唾沫。
誰也想不到,徐慨是有的吧...
雖是文,卻也有騎馬箭的習慣。
夢裡,每到開春,徐慨就會去河北獵場跑馬,一跑跑一天,既不圍獵也不比賽,先是繞著平坦寬闊的馬車跑圈,接著就騎著馬獨自上山,不走道走小道,路越艱險,他走得越高興...
含釧把車簾子放下來。
再一板一眼的人,也有放肆挑戰的一麵吧?
徐慨的人駕車,駕輕就,一路勻速平穩,若不是窗外的景在變,含釧不到馬車向前行。晌午十分,車隊人馬停在了運河邊的一酒家前。
要了三個雅間,徐慨的人坐一間,含釧的人坐一間,徐慨和含釧坐一間...
李三琢磨出來的安排,徐慨表示很滿意。
含釧倒是沒甚——徐慨在“時鮮”吃飯,偶爾來晚了,不也是陪著徐慨單獨開一桌嗎?
菜上得快。
打頭的就是通州名菜,小樓燒鯰魚,跟著便是大順齋糖火燒和幾樣出了名的通州地方菜,許是靠近運河的關係,魚鮮多的。
含釧夾了一筷子鯰魚,一口咬下去,脆蹦蹦的,很香。鯰魚切塊掛厚糊炸,表麵形個殼,咬一口以為咬在鯰魚頭骨上,焦脆的口有些像東北的名菜鍋包,口味也類似,是糖醋的甜酸口。
含釧點點頭,做得不錯,再看徐慨,不夾這道菜。
他啥時候有喜好了?
不是給啥吃啥嗎?
含釧笑起來,“...好吃的,有點像瓦塊魚的口味,做得比瓦塊魚更香,你嘗嘗?”
徐慨搖了搖頭。
鯰魚這東西,他吃過。
先頭去天津衛辦公差,在驛口,沒甚好吃的酒家,便同一溜子七品小混在一起吃過兩次小飯館。
說實在話,他這輩子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魚,魚腥味很重,也老,像吃了一浸泡在沼泥堆裡的繩子似的。
徐慨這麼想,上便說了出來。
含釧樂嗬嗬地笑起來。
合著,冷麪閻王還知道什麼好吃!什麼不好吃呢!
含釧再夾一塊兒,吃在裡嘎嘣嘎嘣脆,點了點頭,“...您說得沒錯兒。鯰魚不好煮,又泛濫,隨都能養活,便賣得便宜。家裡拮據的,若想吃,花的錢買上一條,一家人分著吃,也高高興興、其樂融融的——是老百姓的吃食。”
徐慨不願意吃,含釧也不勉強,自己吃得高興的。
不過鯰魚這東西,往前白爺爺同說過,這魚命賤,泥潭子裡能活、土坑裡能活、連豬圈下都能活,且啥都吃,小魚小蝦也吃、腐爛的樹葉子也吃、連殘羹剩水、烏七八糟的東西都來者不拒。
含釧惡趣味地夾了一筷子,“您猜猜,鯰魚若是長在豬圈裡,一無腐木、二無食料,它們靠吃什麼過活?”
徐慨蹙了蹙眉,半晌沒懂。
等他想明白了,臉一白,一陌生的暖流湧上了頭,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乾嘔。
含釧捂著肚子哈哈笑起來,笑到最後渾無力。
逗人真好玩兒。
怪不得小雙兒逗拉提。
逗徐慨,又比逗拉提好玩兒。
因為徐慨聰明,一準聽得懂。
拉提因語言不通,還要想半天。
含釧笑著笑著,意猶未盡地了。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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