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禾晏一直看著楚昭手裡的花籃。

這花籃看起來很漂亮，小販將“子蘭”兩個字寫的格外用心，他的字本就出出塵雅緻，與那花籃裡的各種芬芳放在一，真是相得益彰。

“楚兄回去後，一定要早些吃掉。”禾晏道“否則以濟的天氣，應該很快會化掉。”自己也買了一個麒麟模樣的，早已吃完，“我嘗過了，味道好，也不太甜。”

楚昭笑意溫，“多謝阿禾，我回去後會很小心的。”

禾晏這才放下心來。

他們買過糖畫後，就順著河岸往回走，沒什麼話說的時候，禾晏還間或問了一下許之恒。

“楚兄上次回去參加朋友的喜宴，怎麼樣，是否很熱鬧”

楚昭微怔，隨即笑著回答“嗯，很熱鬧。畢竟是飛鴻將軍的妹妹，太子殿下還親自到場祝賀。”

這話說的令禾晏有些生疑，太子殿下太子來看許之恒娶妻，是為了許之恒，還是為了禾如非，亦或是兩者皆有禾家與許家之間的謀，難道太子也在其中摻了一腳更甚者，太子也知道的份

“不過”楚昭又嘆道“許大爺許是對亡妻深，喜宴之時，還流淚了。”

禾晏“啊”

許是臉上表寫滿了不相信，楚昭也有些啼笑皆非“怎麼了是不相信世上有深的男子嗎”

禾晏心道，當然相信世上有深男子，比如如今的這個爹禾綏，禾夫人去世後，獨自一人將兩個孩子拉扯大。禾大小姐如此驕縱，禾綏都能因為小姑娘長得肖似發妻而對溺縱容，可見世上定然有那種深無悔的癡心人。但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也絕對不會是許之恒。

“不是不相信，”禾晏掩住眸中譏嘲，道“隻是他如此這般，新娶的那位夫人難道不生氣麼”

“如今的這位許大，心地很是良善純真，見許大爺難過，自己也紅了眼眶。”楚昭道“非但沒有生氣，還很是同。惹得飛鴻將軍和其他禾家人都很是懷。所以說，熱鬧是熱鬧，就是這喜宴，未免辦的傷了一些。”

禾晏覺得，今年聽到的許多笑話裡，就數楚昭眼下講的這個最好笑。禾家人會為了難過悲傷這話說給豬欄裡的豬，豬都會覺得自己的腦子被侮辱了。但楚昭說起此事的神，顯然極大部分人都這般想。

壞事做就做了，偏偏做完後，還要扯出一副哀哀泣的可憐模樣，裝作是世上難得有有義的可憐人，真是令人作嘔。

“阿禾似乎對在下的話不怎麼贊同”楚昭留意著的神。

禾晏笑道“沒什麼，隻是覺得這許大爺有意思。”

“此話何解”

“若真是深，念念不忘發妻，縱然是陛下親自賜婚，他想要拒絕還是能夠拒絕。他畢竟是個男子，”禾晏輕嘲道“若是子，無法決定自己的姻緣是常事。楚兄聽過強取豪奪的公子，聽過良為娼的惡霸，聽過賣求榮的禽父親，可曾聽過這樣做的子”

“我聽剛剛楚兄所言，那許大爺，倒像是個被人著親的弱，那新娶的許大像是著他娶了自己的惡人。這是何意他不想親，沒人能拉著他去喜堂。他不想房，莫非許大還能強取豪奪親已經結了，他日後仍舊沉迷亡妻，又讓新的許大如何自我覺得，未免對那一位不太公平，楚兄的這位友人，也有些虛偽。”

說的毫不客氣，禾心影是同父同母的妹妹，縱然極討厭禾家人，但禾心影也沒對做過什麼，禾晏沒辦法，也沒辦法恨，隻能將當做個陌生人。

任何一個清醒的人，聽到此事，隻會覺得錯的更多的是許之恒。禾家毀了一個不夠，還要再送進去一個犧牲品。

何其冷，簡直荒謬。

楚昭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停下腳步，對禾晏拱手道“是在下狹隘，還是禾兄為子，能站在子的立場同。”

“是本就沒人想過要站在們的立場上而已。”

“阿禾與尋常子很不一樣。”

禾晏看向“哪裡不一樣”

楚昭繼續朝前走去，聲音仍舊很和“大多子，縱然是麵對這樣的困境，卻早已麻木，無於衷，並不如阿禾這般想的許多。阿禾眼下為們思慮，可極有可能，們卻樂在其中，且還會怨你多管閑事。”

禾晏笑了“楚兄這話，聽著有些高高在上。”

楚昭笑意微頓“何出此言”

“朝廷是男子的朝廷，天下大事是男子的天下大事，就連上戰場，也是男子獨得風采，世人對男子的稱贊是英雄，對子的稱贊卻至多是人。真是好沒有道理，男子占盡了世間的便宜，卻反過來怪子思想麻木，不思進取，這不是高高在上是什麼”

“楚兄覺得我與尋常子很不一樣，是因為我讀過書，走出過宅門，甚至還離經叛道進了軍營，天下間如我這般的子並不多。可你若讓那些子也如我一般，見過涼州衛的雪，見過濟城的水，見過大漠長月，見過江海山川，你說，們還會不會甘心困在爭風吃醋的宅院，還會不會沾沾自喜，麻木愚昧”

禾晏笑了一笑，這一刻，的笑容帶了幾分譏嘲，竟和肖玨有幾分相似“我看天下間的男子們正是擔心這一點，便列了諸多荒謬的規矩來束縛子，用三綱五常來折斷們的羽翼，又用那些莫須有的賢妻人來評斷們，們越是愚昧，男子們越是放心，明明是他們一手造的，他們卻還要說看啊，婦人淺薄”

“因為他們也知道，一旦子們有了選擇的機會，是決計不肯為後宅裡一位手等著夫君喂養的花瓶的。那些優秀的子，會為將領，為俠客，為文士，為幕僚，與他們爭奪天下間的風采，而他們，未必能贏。”

孩子的眼眸中，清淩淩的如濟城春日的水，通而澄澈，看的分明清楚，乾凈剔，彷彿能映出最燦然的日。

楚昭一時愣住，向來能說會道，不會將氣氛弄到尷尬地步的他，此刻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似說什麼，都無法反駁眼前人。分明是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天真的令人覺得討厭的正義凜然，但竟照的出人的影子，暗無所遁形。

禾晏心中亦是不平。

扮作“禾如非”，雖然為的人生帶來諸多痛苦，也於此同時，也教見過了許多子一生都見不到的風景。若不是扮作“禾如非”，不會知道，比起子來，男子們可以做的事這樣多。倘若你有文才，便能做滿腹經文的學士，倘若你手卓絕，就能為戰功不俗的將領。縱然什麼都平平，還可以做街頭最普通的平凡人。說句不好聽的，就連樂通莊，子在其中是賭，男子在其中就是賭客。

正因為後來又為了“許大”，同時做過男子和子，才知道世道對男有著如此區別對待，男子們不是不吃苦，可他們的吃苦，可以為評判自己的基石。而子的吃苦，一生都在等著男子們的肯定。

明明都是投生做人，誰又比誰高貴可笑的是有些男子還打心底裡看不起姑娘，教人無語。

一口氣說完，發現楚昭一時沒有說話，心中暗暗思忖，莫不是這句話將楚昭得罪到了

但轉念一想，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他手無縛之力，縱然是打架也不可能打得過自己。

“楚兄，剛剛我所言，太急躁了些。”禾晏笑道“希楚兄不要計較我的失禮。”

“不會，”楚昭看向的目裡，多了一抹奇異的彩“阿禾之心，令人敬佩，楚昭自愧弗如。今後絕不會再如今日一般說此妄言，阿禾的話，我會一直放在心上。”

楚昭這人，真是有風度，剛才劈裡啪啦說了一堆，他還是和若春風，溫的很。

禾晏笑了笑“那我們快走吧。”

楚昭點頭笑著應答。

二人繼續往回崔府的路上走，禾晏低下頭，心中暗暗嘆息一聲。

楚昭與肖玨，終究是不一樣的。對待子，他們同樣是認為子弱，不可保護自己。可前者的評判裡，帶了一否定和居高臨下，而後者，從對待涼州城裡孫家後院的就能看出，更多的，則是憐惜。

為將者，當坦正直，沉著英勇，但更重要的品格是，憐弱之心。

禾晏與楚昭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楚昭住的院子，比禾晏的院子要更遠一些。待到了門口，楚昭道“阿禾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楚兄記得趁早吃掉。”禾晏還惦記著他的花籃糖畫，囑咐道。

他看一看手中的花籃，搖頭笑了“一定。”

禾晏看著他離開，才轉想回屋裡一回頭，卻見到長廊下，小亭中站著一人，正看著失笑，白飄逸，正是柳不忘。

“師父還沒有休息麼”禾晏走過去問。這些日子夜裡，極看到柳不忘。

“出來氣。”柳不忘看向，“去買糖畫兒了”

禾晏點頭“楚四公子替我瞞份，想了想，還是送他點東西。拿人手，他也不好到說我的。濟城糖畫兒便宜的，我送了他一個最貴的，在朔京起碼十文錢往上，這邊隻要八文錢。價廉啊。”

柳不忘笑了，看著道“阿禾，你如今比起過去，活潑了不。”

禾晏一怔。

前生遇到柳不忘的時候，恰是最艱難的時候。才從朔京安定的日子裡逃離，來到殘酷鐵的軍營，又含著諸多，因此，行事總帶了幾分謹慎。縱然是後來和柳不忘在山上，偶爾流出自己放肆的一麵，大多數的時候，總是盡量不給人添麻煩。

現在想一想，好像自打變“禾大小姐”以來，不知不覺中，竟放開了許多。就如今日和楚昭上街買糖畫兒，這在從前，是絕無可能的事。

是因為如今是子，還是因為沒有了禾家的束縛，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必擔心麵下的被人窺見

“現在這樣不好嗎”禾晏笑嘻嘻道“也不一定非要穩重有加吧。”

柳不忘道“這樣很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有些悵然，不知道在想什麼。禾晏有心想問，瞧見柳不忘淡然的目時，又將到的話嚥了回去。

柳不忘似乎有些難過。

春日的月亮，不如秋日的明亮，朦朦朧朧，茸茸可。柳不忘的目落在小徒弟翹起的角上，腦中浮起的，卻是另一個影。

穆紅錦。

當年的穆紅錦，亦是如此，眼神乾凈清亮，偶爾掠過一慧黠，的紅也是俏的，總是在角繡一些花鳥，緻又驕麗。總是梳著兩條長辨，辮子下綴著銀的鈴鐺，走的時候，鈴鐺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鈴聲。有時候還沒走近，聽到鈴鐺的響聲，就知道是來了。

他那時候每日邊跟著這麼個尾，實在煩不勝煩。說過許多次希他們二人分道揚鑣，每次穆紅錦都是一扁，立刻要哭，柳不忘縱是再心如鐵，也不擅長應付姑孃的眼淚。於是每次都被輕易化解，到最後，已然預設這人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任跟在邊給自己添麻煩。

穆紅錦很會，明明帶了厚的銀兩，不到半月，便揮霍一空。那時候柳不忘尚且不知道穆紅錦是蒙稷王的，隻對驕奢逸的生活充滿鄙視。倒是很不在乎柳不忘如何看自己，銀子照花，還非要讓他跟著一起。

半月後，穆紅錦的銀子花了，隻得跟著柳不忘一起吃糠咽菜。

客棧，睡的是最簡單的那種，飯菜，吃的也很普通。沒有錢買街邊的小玩意兒，穆紅錦堅持了半日，對柳不忘抗議“俠，我們能不能吃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