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都城，一片歡呼。城樓下，士兵們看著滿地用車也拉不完的箭矢，樂開了花。

烏托人的箭比大魏的箭還要鋒利，還要堅固，如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數萬箭矢，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誰也沒有想到。借箭之事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這些日子以來被烏托人打到門前而束手無策的憋屈一掃而，烏托人給他們下絆子，他們這回就讓烏托人吃這麼大一個虧，有口難言。

“不過是一群隻會賣力氣的莽夫而已”趙世明著胡須，笑嗬嗬道“哪裡懂得智取之道。”

他看向走在最前麵的年，小跑著跟上去，道“這一次多虧小禾大人了”

這麼快就“小禾大人”了禾晏笑笑“若非城中大家齊心協力連日趕製這麼多草人，單憑我一人，也不能做到如此。”

趙世明對這年郎印象更好了，心道難怪年紀輕輕就封了，既不搶功也不倨傲，可比李匡那狗脾氣好得多。他問“那咱們之後怎麼辦”

禾晏側頭看了一眼這小老頭，又看了看周圍人，周圍的士兵亦是目灼灼的盯著，剛到潤都的時候，隻覺得城一片死氣沉沉，人人都無生氣，不過是守著那扇門等死而已。眼下才過了一夜，他們的眼裡，就多了一名希的東西。

希，總是特別珍貴的。

“我會與李大人商量接下來的計劃，不過，還有一事請趙大人幫忙。”禾晏道。

趙世明忙笑著應承“好說好說，小禾大人但說無妨。”

“這件事，還需得勞煩城中所有的匠人一回，”垂下眼眸，“替我打造麵，越快越好。”

堂廳裡，李匡轉過來，看向麵前兩人。綺羅站在李匡後，虎視眈眈的盯著屋中的艷子。

應香遞上令牌和手卷，李匡接過來，看過之後才對著楚昭道“原來是楚四公子。”

楚四公子這個人的名字，可比當日來的那位武安郎有名多了。畢竟有一個風流的舉國皆知的父親，又有一個權傾朝野的先生，自己還生的俊溫，這樣的人扔在人群中，讓人想不注意也難。

“李大人，我家公子是在回朔京路途中被困潤都，如今潤都這樣的形相爺有命，能否請李大人護送公子出城”

綺羅聞言，輕輕鬆了一口氣。這子生的如此貌，若是留在潤都，還真人不安，如果李匡看上了，將也納了怎麼辦這最寵的小妾之位，可不能拱手讓人。

李匡看向楚昭，道“倒也不難。”

縱然心中再如何不滿，徐敬甫的麵子，他也不能不給。李匡不由得想起禾晏來，這世上，人與人尤其不同。如禾晏那樣與遠在涼州，卻因為擔心潤都自己不遠千裡趕來與潤都共存亡，而楚子蘭在潤都，卻想著全而退，早日離開。

不過，他自己也沒有能力強行將人留下來。飛鴻將軍當年挖掘的地道是為了將百姓移過來，如今卻了要將這些手無縛之力的公子爺送出去的通道。

怨憤不甘被心底，李匡麵上卻浮起一個笑容，這笑容甚至稱得上有幾分討好，“楚四公子出城後，路過金陵，或是路過其他城池，可否替潤都求來援軍”他侷促的了手，“眼下潤都已經岌岌可危，若是相爺願意出手相助”

“這是自然，”楚昭微笑，“楚某和婢子一旦安全出城，必然會想辦法替潤都四求援。”

“多謝。”李匡有些憋屈，什麼時候，大魏的生路，竟被權相玩弄於鼓掌之中。烏托人怕是早已看出皇室**，才會趁火打劫。

正說話的時候，又有人進來，來人道“李大人，今日之後，我打算”

禾晏的聲音戛然而止，看向楚昭，驚訝的開口“楚兄”

“禾兄”楚昭也愕然，“你怎麼在此”

禾晏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潤都遇到楚昭，隻道“我前來援軍。”

“怎麼”李匡也愣住，“你們二人認識”

“楚四公子先前曾在涼州衛呆過一段日子，”禾晏問，“楚兄，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在這裡”

“我與應香回京的時候路過潤都，烏托人攻城，暫時困在城。沒想到竟然等來了禾兄，”楚昭說到此，反而笑了，“也算是有緣吧。”

這誰能想得到，與楚昭一前一後隔了這樣久才離開，沒想到在潤都遇上了。這還真是應了當初楚昭說的“一同隨行”。雖然有很多疑問，眼下卻不是說話的時候。禾晏對楚昭道“楚兄，我現在還有事要與李大人商量，你若不著急的話，能不能等我與李大人說完後再來。”

“無事，我不急。”楚昭做了一個“請”的作。

禾晏就對李匡道“李大人，我們進屋說吧。”

李匡與禾晏進裡屋去了，綺羅看了他們二人一眼，欠了欠退出了房。應香遲疑的開口“四公子”

“我們暫時不走了。”

“可是相爺那邊”

“我自有主張。”

過了一會兒，應香才道“四公子不離開，是擔心禾姑娘嗎”

楚昭沒有回答的話，笑容淡去，“應香，你說的太多了。”

應香不說話了。

屋子裡，李匡回頭，看向禾晏，“還要掛草人烏托人上了一回當，不可能再上第二回了。”

“那些烏托人雖然蠢笨，卻也狡詐。有過一次的教訓後，日後隻會更加多疑，反正到了夜裡，把草人掛下去也沒什麼損失，李大人何不嘗試一下若是他們還願意上當，多收一些箭矢也是好的。”

“那如果他們不上當怎麼辦”

“那就更好了。”

李匡搖頭“禾兄弟，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乾什麼”

禾晏看著李匡，當年也與李匡並肩馳騁過沙場。李匡這個人，嚴肅古板，打起仗來一板一眼，雖有能力，卻不太喜歡用計。禾晏轉過，看向掛在屋中墻上的地圖，道“李大人，如果你是烏托人，昨夜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傻子，今日又故技重施，等到了明日，還是如此，你會怎麼辦”

“我會氣急敗壞，再也不上當”

“你不會再向城樓上下來的人箭了”

“當然。”

“那很好，”禾晏回過頭，盯著他微微一笑，“那麼第三次，我們的人就可以直接出城了。反正他們也會認為，從城樓上下來的人，不過是假的草人。”

李匡愣了一愣。

狼來了的故事誰都聽過，一次兩次上當，第三次縱然是傻子也不肯再相信了。烏托人也是一樣，白白賠了那麼多次箭，再多來幾次，也不會朝著草人箭，殊不知就在最後一次，那些草人被悄無聲息的換了真正的潤都士兵，就這樣趁著夜，潛了他們的營帳。

李匡明白了禾晏的意思，但他還有不明白的地方，“你的意思是，要讓人出城”

“李大人，我早就說過了，守不如攻，如果我們繼續這樣守下去，遲早烏托人會立刻攻城。昨日的借箭已經激怒了他們，現在他們最不冷靜的時候，我們還能找得著機會，等他們休養好以後，再攻城，潤都的這點兵馬，阻止不了他們破城門。”

李匡聽得心驚跳，忍不住道“這我自然知道，但是就算趁夜襲，我們的人馬還是不夠”

“不是將烏托兵一網打盡，這也本不可能。我們要做的，是燒他們的糧草，破他們的士氣。沒了糧草，烏托人會慌張，軍心不穩。會對潤都更加踟躕不定，爭取來的時間，”禾晏道“李大人向金陵求救吧。”

“金陵”

禾晏看著他“李大人，不要把希寄托在無的人上了。飛鴻將軍不會來的，如果他來，他早就來了。潤都要想守住，必須尋求別的生路。你就算再信任禾如非，潤都數萬百姓的命，也抵得過你的信任了。”

年的眼神堅定，語氣毋庸置疑，一瞬間，李匡的心中也有些搖。過了片刻，他看向禾晏“說得容易，就算趁夜襲，你如何就能保證燒的了烏托人的糧草他們兵馬眾多，守在糧草，隻怕還未靠近，就被烏托兵發現了。”

“五百人。”

“什麼”

“我需要五百兵，”年道“李大人比我更清楚，前鋒營意味著什麼。以我為首，五百人的前鋒營，一定會燒掉他們的糧草。就算我們死在了戰場上，死在了烏托人的刀下也不要，請李大人繼續守城，不要白白浪費了大家的犧牲。”

“當然，”道“如果能帶回來忽雅特的腦袋，那就更好了。”

自那天草人借箭後，一連三日，每日到了夜四合時，潤都城樓下，都會慢悠悠的垂下數十條繩子，繩子上掛著人落到地上，不多時又換一批“人”如法炮製。

起先烏托人們還會試探的出數十數百箭，到最後，懶得上當，隻零零散散的出幾箭就收手了。

城中所有的匠人都聚集起來，連夜趕製麵。王霸拖著一牛車的箱子過來，與其餘人將箱子全部搬到了地上，對禾晏道“全都在這裡了。”

眾人的視線下，禾晏走上前，彎腰掀開一箱子的蓋，箱子裡堆滿了麻麻的麵。趙世明拾起一來看，見這麵生的青麵獠牙，眼如銅鈴，十分可怕，不由得“啊呀”一聲，手一鬆，麵掉回箱中。他嘀咕了一句“怪嚇人的。”

“阿禾哥，大家就要戴著這些麵去打烏托人嗎”小麥張的問，“這些都是惡鬼的麵啊也實在太可怕了。”

禾晏笑笑“很可怕嗎也沒有吧。”

在濟的時候，一個“貍謊”的麵就能令淩繡他們避之不及，倘若看見眼下這些，大抵要嚇得麵無人了。在趙世明替招來潤都所有的工匠製作麵時，禾晏也隻有一個要求，看起來越是詭異恐怖越好，最好如佛像十八層地獄裡的那些小鬼，猙獰醜陋。

自己看著這些，覺得醜是真醜，可怕卻不至於，大概是因為在的人生中，人比鬼可怕得多，見過的真正恐怖詭異之事，遠遠大過於此。

在這箱中的麵裡，最上頭一隻卻顯得格外不同，這一隻看起來沒有畫那些花裡胡哨的圖案，整隻麵像是用鐵鑄，不風，隻出一雙眼睛和下，禾晏將這隻麵拿起來，輕輕覆在臉上。

王霸不滿“憑什麼你的這隻看起來就要好看多了能不能一視同仁為什麼我們就要戴這些狗都覺得醜的”

一邊的李匡卻倒吸一口涼氣，道“禾將軍”

眾人都朝李匡看去，江蛟微笑“李大人，禾兄現在隻是武安郎，還沒有升到將軍呢。”

李匡這才發現自己的話被旁人誤會了，解釋道“我是說，這麵，是飛鴻將軍的麵。”

他與禾如非當年一起並肩作戰的時候，禾如非就戴著一隻看起來很是相似的麵。他有好幾次起了促狹之心想去摘，奈何那麵就跟長在禾如非的臉上似的，怎麼都取不下來。後來他的妾綺羅告訴他，禾如非對自己的臉上傷疤十分在意，還是不要揭人短的為好，李匡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過了幾年，禾如非回京了，聽說當著陛下的麵摘下了麵，是個生的英俊端正的麵孔，還很是令人驚艷了一把。聞此訊息的李匡十分惱怒，覺得這人有病，先前所謂的“貌醜無鹽”都是騙人的鬼話。保不齊是給自己尋個噱頭，就為了讓人有反差。

除了後來在京中上朝的時候見過一次禾如非，他們二人，也有幾年未見了，如今卻在眼前這年的上，看到了當年禾如非的影子。一如既往的英勇慷慨。

可他絕不會是禾如非。

李匡心中泛起嘀咕，莫非禾如非家中還有個兄弟，這年年紀尚小，卻已經有了大將風姿。又都姓禾禾元盛也跟楚臨風一樣，在外麵養了個私生子嗎

禾晏不知李匡思緒已經飄得這樣遠了。一邊的江蛟問“飛鴻將軍的麵李大人的意思是，這麵和飛鴻將軍的麵很是相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