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落榜了。
兩個小廝帶著壞消息回來復命。
彼時,謝氏娘仨、虞敬堯陳夫妻、杜氏謝晉母子都在廳堂。
本無需小廝開口,一看倆小廝喪氣的臉,結果已經不言而喻。
謝氏的臉,比杜氏還白,謝氏是真的很喜歡謝晉,也很想把兒嫁給謝晉,可兒子早把話撂在前頭了,謝晉落榜就意味著婚事要黃。
三姑娘虞瀾擔心地著謝晉。
杜氏的眼圈已經紅了。
反倒是謝晉,其實心里早就做好了落選的準備,秋試那半個月,他染了風寒,提筆寫字都無力,最后一科考完,謝晉已然料到了今日的結果。
“不怕,子淳這次只是時運不濟抱恙,以子淳的才學,三年后再考,必定金榜題名。”
虞敬堯率先打破了沉默,朗聲鼓勵謝晉道。
杜氏低著頭。
謝氏觀察兒子,說的那麼好聽,是真心話,還是隨口說說的?
“表叔厚,子淳日后定會勤學苦讀,不敢再荒廢時間。”謝晉起朝虞敬堯行禮道。
虞敬堯點了點頭。
聽了消息,氣氛尷尬,眾人早早就散了。
謝氏住了兒子,娘倆單獨說話:“敬堯,子淳才十八,三年后再考依然是年有為,你到底怎麼想的?”
虞敬堯道:“輩分不能,如果子淳娶了妹妹,將來就算他平步青云當了,同僚只需彈劾他迎娶表姑違背人倫,子淳輕則免重則獄,這是娘想看到的嗎?”
謝氏一個靠著丈夫半路發家的婦人,哪懂得場,聞言人都傻了,好一會兒才問:“可,可當初我跟你提這事,你怎麼沒反對?”
虞敬堯不反對,是因為他要利用妹妹的糊涂、謝晉的貪婪促使謝晉與陳退婚,現在反對,則是因為他不想讓謝晉做自己的妹婿,礙一輩子的眼。
既然母親猜不到,虞敬堯便隨口撒了個謊,一本正經道:“發榜前我與齊公子吃席,提到了妹妹的婚事,齊公子給我講了一通道理,我才最終下定決心。娘,此事不用再商量了,三妹若想不開,你多勸勸。”
謝氏心煩意。
客房那邊,杜氏當著眾人的面強忍許久的眼淚,終于在娘倆獨時落了下來。
這趟揚州之行,丟了這個準兒媳婦,現在兒子又落榜了,往后還有啥盼頭,繼續留在虞家白吃白喝?倘若不知道虞敬堯的真正面目,杜氏還能厚著臉皮接親人的接濟,但知道啊,一想到虞敬堯對的強迫,杜氏就再也不想留在揚州。
想回老家,寧可與兒子清貧度日,也不貪圖虞家的繁華。
“子淳,往后你有什麼打算?”抹掉眼淚,杜氏看向窗邊負手而立的兒子。
“娘,我想回家。”謝晉轉過來,神十分平靜,并非賭氣之言。
走過來,謝晉坐到母親邊,低聲道:“娘,回去后,我可以替人寫信抄書賺錢,咱們過得會比現在清貧,但咱們不用仰仗任何人,了那些世俗雜念,兒子能夠更專心地讀書,等兒子考中,娘就不用吃苦了。”
母子倆想到了一,杜氏高興的,唯獨還有個麻煩:“回去了,你與三姑娘的婚事怎麼辦?”
謝晉苦笑。
從得知妹要嫁給虞敬堯后,謝晉就仿佛陷了一場夢境,夢里有他認識的所有人,但那些人都只是一個個影子,看不真切,直到今日發榜,一切突然塵埃落定。再看虞瀾,謝晉早已沒了當初的心。
如同沿著歧路繞了一圈,謝晉又回到了原點。
他只覺得對不起妹,對不起過世的陳家二老。
“我會去解釋清楚。”謝晉垂眸道。
第二天,謝晉求見謝氏、虞敬堯、虞瀾。
人都到齊了,謝晉站在廳堂中間,看著謝氏道:“姑祖母,承蒙您看重,這半年待我如親生一樣,可惜子淳被揚州的富庶迷了眼,整日胡思想荒廢了讀書,致使名落孫山,實在慚愧。昨晚子淳徹夜難眠,思來想去,記起孟子所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子淳突然頓悟,決定回鄉苦讀,今日特來辭別。”
虞敬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虞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含淚問:“你,你要走了?”
謝晉朝行了一個大禮,愧疚道:“子淳糊涂,初遇見三表姑貌,竟生出迎娶之念,繼而背信棄義悔婚,想來今朝落選也是報應。子淳回鄉后,會閉門苦讀,不再貪任何兒長,三表姑還是忘了我這小人罷。”
“你再說一次!”虞瀾不想忘,哭著站了起來。
謝晉再次道歉,然后轉離去。
“我不許你走!”虞瀾抹著眼睛就要追出去。
“站住!”虞敬堯冷聲喝住了妹妹。
虞瀾回頭。
虞敬堯目嚴厲:“還嫌沒丟夠人是不是?”
如此難聽的訓斥,虞瀾哪得了,眼淚越來越多了,謝氏心疼兒,趕將兒扶去室安。
虞敬堯原地坐了片刻,然后去了客房。
杜氏、謝晉已經收拾好了包袱,正要出門。
虞敬堯心知母子倆去意已決,沒有再說客套話,只請兩人再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杜氏每次看到他心都很復雜,躲在了兒子后面。
而謝晉對虞敬堯,先是恨,后來又看開了,歸結底,還是他先變了心,否則只要他不退婚,只要他堅持將妹護在側,搬出去他也跟出去,虞敬堯就沒有欺負妹的機會。后來虞敬堯為了妹寧可與知府家退親,婚后對妹亦是百般維護,兩相對比,謝晉自愧不如,故心中對二人只剩下祝福。
同時,謝晉也激虞敬堯,是虞敬堯讓他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才能及時迷途知返。
“表叔,我們不留了,不然明早辭行,只會再多一次離愁。”謝晉淺笑著道,云淡風輕。
虞敬堯只覺得危險,從前他看不起謝晉,現在謝晉表現出這般心,將來中舉當是必然,萬一哪天謝晉記起他的奪妻之仇,會不會殺回來找他麻煩?
那一瞬間,虞敬堯心底冒出了“斬草除”四字。
就在此時,謝晉上前幾步,低聲對他道:“表叔,我與妹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我一直都把當親妹妹看待,今日一別,我與母親多半再也不會回揚州,妹在這邊沒有任何親人,表叔憐護,別再讓苦。”
虞敬堯再度失神。
謝晉退后,拱手道:“告辭。”
說完,他扶住杜氏的胳膊,娘倆并肩離去。
虞敬堯看著謝晉的背影,年郎一襲青衫,姿直,像書中所說的君子。
虞敬堯忽然記起,陳讓他背誦《論語》時說過的一番話:“我喜歡君子,虞爺雖非君子,還有改正的機會……”
虞敬堯定在了原地。
謝晉生病,是他命人在謝晉的飯菜里做了手腳,虞敬堯毫不后悔,他從來都是小人,怎麼會給陳前未婚夫翻當騎在他頭上的機會?就像現在,他也可以再安排人手假裝劫匪,打斷謝晉的胳膊或,永訣后患。
但,謝晉跟他玩君子這一套。
虞敬堯冷笑,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君子了,但他愿意給謝晉一次機會,將來謝晉真要回來找他報仇,他再好好陪謝晉玩玩,虞敬堯就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手無縛之力的書生。齊知府、國公府的公子都被他玩弄于掌之中,謝晉,不足為懼。
謝晉、杜氏走了,陳還是從虞敬堯口中得到的消息。
虞敬堯不聲地看著。
陳抬眼,看到他這樣,陳只問:“三妹妹怎麼辦?”
“他們走了,你不難過?”虞敬堯不答反問。
陳沒什麼好難過的,是半路過來的,與杜氏、謝晉有深厚的是死去的原,對陳而言,杜氏關心,回以了尊敬,謝晉退婚,反正也不喜歡謝晉,替原的憤怒,也隨著謝晉落榜而平息了大半。
現在看來,謝晉能舍棄虞家的富貴,本應該不會太差,陳與其浪費在與兩個陌路人的離別上,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倘若謝晉不曾毒害原,那真兇肯定在謝氏、虞瀾中間,也就是說,這個虞家大宅,還藏著一個輒殺人的狠毒人。
“你想我難過?”
陳瞪著虞敬堯問,有那麼多要心的,這男人居然還來試探對謝晉的。
虞敬堯哼了哼。
陳真的懷疑虞瀾的,為了找靠山也好,為了哄虞敬堯高興也好,陳小鳥依人地到他懷里,靠著虞敬堯的膛道:“說真的,三妹妹會不會以為謝晉離開,與我嫁給你多有點關系?那三妹妹遷怒到我頭上怎麼辦?本來就不喜歡我了。”
虞瀾不滿陳,虞敬堯當然知道,但謝晉離開的主因明顯是落榜,三妹應該不會遷怒陳吧?
“想太多。”虞敬堯笑著了陳腦袋。
陳心事重重。
永安堂里,得知謝晉不告而別的虞瀾,趴在母親懷里嗚嗚地哭,哭得傷心極了。
虞瀾是商家千金,雖然富貴,但平時偶爾接到的都是商家子弟,大多還是酒囊飯袋,虞瀾看不上那些人,謝晉玉樹臨風溫文爾雅,還是秀才郎,虞瀾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花了那麼多心思才得到謝晉的心,謝晉卻說走就走,對沒有任何留念。
“娘,我的心都要碎了。”虞瀾哽咽地道。
謝氏作為母親,能怎麼辦?只能想盡辦法安兒,抓到個理由就說出來,即便只是猜測。
“男人都好面子,子淳落榜了,他是無再面對你,并非心里沒你。”
“我本不在乎他中不中舉啊!”
第一次安失敗,謝氏又把兒子說的那個違背人倫的理由搬了出來。
虞瀾嗚嗚哭:“他就是不喜歡我了,不然一開始他怎麼不怕被人彈劾?”
謝氏就快沒轍了,絞盡腦,第三次嘗試道:“其實子淳離開也好,不然他與你嫂子有過婚約,若他娶了你,往后了一家人,見一次尷尬一次,你說是不是?”
一直哭個不停的虞瀾,突然抬起頭,腫著眼睛問道:“娘是說,他不娶我,是為了躲避嫂子?”
謝氏:……
就隨口說說的,真沒想太多啊。
不過,對上兒淚汪汪的眼睛,謝氏只得應道:“是啊,子淳還是喜歡你的,奈何你們倆沒有緣分,既然他走了,瀾兒就別想了,早點忘了他,到時候娘再給你挑個更好的,你喜歡讀書人,娘就專門從揚州的才子里面給你挑……”
謝氏說了很多很多,但虞瀾都沒有聽進去,腦海里只剩下陳的影子。
如果不是陳嫁給了大哥,謝晉就不用忌諱什麼,如果不是陳了大哥的心,謝晉要走,大哥一定會替這個親妹妹挽留的。母親說得對,這一切,全怪陳那個狐子!一個無父無母的貧家孤,陳有什麼資格嫁到虞家,有什麼資格白白們虞家的富貴?
不配!
虞瀾抓袖子,眼里是無邊無盡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