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會燉骨頭,而且是農家的燉法,將大骨頭洗凈放進鍋里,煮沸后倒掉這第一鍋湯,然后重新加水、加蔥蒜姜等大料,先是猛火燒沸,再轉小火慢燉。一個時辰后,骨頭燉得差不多了,李牧也該回來了,再往鍋里加鹽。
離開廚房前,陳假裝檢查鍋里的湯水,然后故意將手指搭在鍋沿上。鍋滾燙滾燙的,陳手指肚火燒火燎,一聲不吭,回到上房待了會兒,很快被燙的地方就起了個泡。
疼歸疼,陳有點小得意。時過境遷,李牧早已不是當初的窮孩子,再啃骨頭又能到什麼地步,陳要讓李牧看的,是愿意為他下廚的心。
日落時,李牧回府,表妹吳秀娥已在前院等候多時,手里提著食盒。
“表哥,昨天你夸排骨湯好喝,我又給你燉了一碗。”吳秀娥笑眼盈盈地道。
掀開食盒蓋子,排骨湯的香氣依舊。
李牧看眼那湯,笑道:“再好喝也不能天天喝,表妹拿回去吧,以后也不必再送。”
男人笑容溫和,話語卻直接表明了態度。
吳秀娥很失,可憐地央求道:“我煮了半天,表哥好歹嘗嘗吧?”
李牧嘆道:“表哥累了,先去休息,表妹請回。”
說完,李牧徑直去了室。
吳秀娥咬咬,耷拉著腦袋走了。
兩刻鐘后,李牧沐浴更,著一天青長袍去了后院。
他都是踏著飯點來的,陳陪他稍坐片刻,丫鬟們便陸續擺飯了。
“我第一次學熬湯,夫君嘗嘗。”陳端起一個湯碗,親手幫他盛了七分滿,小手握著勺柄,大拇指肯定摁著勺柄,其他四指按理說都該從勺柄后面繞過來,但陳刻意也將食指虛搭在勺柄上,顯得姿勢有些怪異。
李牧當習慣這樣握勺。
骨頭湯鮮香郁,好喝,但與姑母的骨頭湯比,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的。
“湯鮮味,夫人費心了。”品了一口,李牧笑著夸道。
陳低下頭,角甜甜地翹了起來。
飯后漱口,如意服侍李牧,吉祥服侍陳,陳接漱口茶時,吉祥突然發現了手指肚的水泡,當即放下茶碗,焦急地捧起陳的手,心疼道:“夫人您燙到了?”
李牧看了過來。
陳飛快回手,紅著臉道:“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那不行,必須挑破,不然稍微到夫人都要吃苦。”吉祥陳稍等,匆匆去找針了。
陳繼續低著頭。
“夫人傷,為何不說?”李牧略帶責備地問,那種關心的責備。
陳看了眼如意。
如意識趣地退了出去。
陳這才落寞地道:“我怕大人嫌棄我笨手笨腳。”
李牧剛要開口,吉祥取針回來了。
“夫人別。”吉祥蹲在陳面前,一手著陳的食指,一手拿針。
李牧就坐在陳旁邊,剛剛陳躲得快,他沒看見,現在才看清了的傷勢,蔥白似的纖纖手指,指腹卻多了一個刺眼的水泡。這種傷放在其他人上都不算什麼,可是滴滴的國舅府小姐。
吉祥扎針的時候,李牧視線上移,就見害怕得閉上眼睛,長長的睫烏黑濃。吉祥說好了,重新睜開,桃花眼里竟浮著一層水霧。
李牧便想,名中的“”字,當真配。
夜幕降臨,夫妻倆進了羅帳。
丫鬟們都出去了,李牧低嘆道:“小姐自錦玉食,何必為下一介莽夫素手烹湯,今后還請小姐惜自己,下不值得。”
陳背對著他,苦道:“大人記得前事,心懷芥只把我當小姐,我什麼都忘了,醒來就是大人在邊,在我心里,大人便是我的夫君,為你做什麼我都愿意。”
李牧沒有接話。
陳沒指三兩天就得到他的心,便也不失,慢慢地就睡著了。
半夜,陳再次無意識地鉆到了李牧懷里,小手依賴地抱著他。
李牧去抬的胳膊,掌心下的子,細膩如玉。
天氣漸暖,春耕的時節到了,李牧為太守,有巡督郡百姓春耕之責,順便看看有沒有地主豪紳強占民田、侵擾百姓之舉。
“大人何時回來?”躺在他邊,陳不舍地問。
李牧道:“一月左右。”
陳咬咬牙,小手過去,虛虛地攥著他的中袖:“大人帶我去吧,我可以扮大人的侍。”
一個月呢,不能白白浪費!
李牧倒是沒料到會這麼說,沉思片刻道:“下微服出巡,輕車簡行,邊只帶兩個護衛,一路舟車勞頓、茶淡飯,更兼風吹日曬……”
“我不怕,我只想跟大人在一起。”陳打斷了他,聲音堅定。
李牧還想拒絕,陳骨碌爬起來,喚外面守夜的丫鬟點燈。
“小姐有事?”李牧跟著起來,疑地問。
陳笑道:“大人的行囊都收拾好了,我也得帶幾裳,免得明早收拾耽誤大人啟程。”
話里全是能隨他出行的雀躍,李牧想了想,覺得帶去也好。這位小姐的記憶隨時可能會恢復,如果他外出時恢復了,記起表妹推落水的仇,定會嚴懲表妹,帶在邊,頂多發通脾氣,不敢罰他什麼。
既然要扮作丫鬟,陳從與段最相似的錦繡那里要了兩套春,里帶的都是自己的,然后也帶了兩綢緞裳備用。包袱收拾好了,陳回到床邊,見李牧一中坐在床頭等,陳一笑,開開心心地爬到里面躺好了。
李牧躺下來,最后提醒道:“下公務在,此行絕非游山玩水,小姐務必三思。”
陳哼道:“大人莫要瞧不起子,你能吃得苦,我也能吃。”
李牧失笑,不管了,反正出發后,別指自己會憐香惜玉。
翌日一早,李牧帶著陳去向姑母辭別。
李氏看見丫鬟打扮的陳,目瞪口呆:“這,這……”
陳紅著臉道:“我怕夫君辛苦,跟去照顧夫君,家里就勞煩姑母照看了。”
“我也去!”吳秀娥立即跳了出來,陳站在李牧左邊,就拽住李牧右臂,搖晃著撒:“表哥,你也帶我去吧,我保證乖乖的!”
“休要胡鬧。”李牧沉著臉收回了手臂,不等吳秀娥回話,他朝李氏行禮道:“時候不早,侄子先走了,姑母勿憂。”
李氏才不擔心侄子呢,一邊往外送一邊再三叮囑道:“夫人第一次隨你出門,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夫人,別只顧得忙正事。”
李牧敷衍地應承,吳秀娥氣得眼睛都要紅了,陳小媳婦似的跟著李牧,越來越喜歡李氏了。
太守府外早已備好了騾車,李牧要扶陳上車,陳這就開始演上了,恭敬地站在車旁,低頭道:“大人先請。”
李牧這次帶的兩個侍衛,一個高俊,一個高朗,是親兄弟,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高俊沉穩,高朗笑,見曾經倨傲無禮的太守夫人出這般俏可人的模樣,高朗震驚得眼睛都要掉地上了,難以置信地盯著陳。
李牧頗為無奈地道:“上車。”說著,他已經托起了陳的小手。
陳意綿綿地看他一眼,這才乖乖上了車。
李牧回朝站在門口的姑母拱拱手,隨即也了上去。
騾車出發,越走越遠。
吳秀娥著騾車背影,氣得直跺腳,心里暗罵陳狐貍!
李氏欣的,希侄子侄媳朝夕相,能出來,快點給生個侄孫。
騾車拐出太守府所在的巷子,街上漸漸熱鬧了起來。
李牧有公務在,陳就當出門游玩了,看見街邊有賣炒貨的,陳眼睛一亮,回頭對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男人道:“大人,我想買點零兒。”
李牧眉峰一挑,睜開眼時,吩咐趕車的高俊:“停車。”
騾車立即停下。
陳討好地看著李牧:“我想去鋪子里看看。”
李牧是手不打笑臉人的脾氣,對上亮晶晶饞貓似的眼睛,他點點頭,陪一起下去了。
炒貨鋪面不大,但里面炒貨的種類應有盡有,炒瓜子就有五六種味道。陳分別從袋子里了一顆瓜子嘗,最后五香、鹽焗兩種口味的各買了半斤。
要結賬了,陳忽然想起什麼,問李牧:“大人喜歡什麼口味兒的?”
李牧淺笑:“我不吃這個。”
陳有些失,不過從店家手里接過兩大包瓜子時,又恢復了那種天真無憂的笑容。
兩人折回車上,外面高俊趕車,高朗坐在另一側轅座上。
騾車出城前,陳一直著車簾看外面,儼然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看到耍猴的也要拉著李牧胳膊他一起看。李牧保持微笑,心已經開始覺得疲憊。
騾車出城后,外面都是田地,漸漸沒什麼好看的了,陳就專心地嗑瓜子。
“大人也吃吧?”陳抓了一小把五香瓜子遞給李牧。
李牧微笑婉拒。
他不吃,陳探出腦袋,笑著問高家兄弟。
高俊沉默寡言,搖頭表示不用,弟弟高朗猶豫了下,陳見了,熱地將一把瓜子塞到了他手里:“吃吧,打發時間用。”
平易近人地像個鄰家姑娘,高朗莫名紅了臉,低頭道:“多謝夫人。”
陳噓了一聲,提醒道:“我現在是大人的丫鬟,你別說。”
高朗笑了,出一口白牙。
又拉攏了一個,陳心滿意足,退回了車。
高朗捧著瓜子樂,趕車的高俊不贊同地瞪了弟弟一眼,高朗不以為意。
車,陳坐好后,李牧繼續閉目養神。
小人悠閑地磕著瓜子,那聲音頗為規律,與馬蹄聲相輝映,但沒過多久,耳邊的聲音變了,李牧微微睜開一條眼,看見小姐低著腦袋,上鋪了一方繡帕,認真地用手指剝開一個瓜子,將仁放在繡帕上,扔了瓜子殼,再起一顆新的。那繡帕上,已經有七八顆瓜子仁了。
李牧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在意。
陳剝了很多瓜子,剝累了,見李牧靠著車板睡得很香,陳收起繡帕,也靠到左邊的角落,腦袋抵著車板,漸漸也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坐著睡并不舒服,隨著騾車一次輕輕的顛簸,陳就醒了,眼睛,看見李牧也醒了,手里拿著一本書。
陳挑開窗簾,打了個哈欠,恢復了神,陳問李牧:“大人要喝茶嗎?”
李牧看看,點頭。
陳倒了兩碗,吃的瓜子多,更容易口。
喝完茶,陳取出包瓜子的繡帕,打開,獻寶似的托到李牧面前:“大人吃點吧,我都剝好了。”
雪白的繡帕上,擺了一小堆兒五香味兒的瓜子仁。
李牧怔了怔,腦海里冒出認真剝瓜子的側臉。
“多謝。”他了一顆。
陳很高興,將一繡帕瓜子都放在他旁邊的空座上,重新把帶殼兒瓜子,繼續用磕著吃。
意思很明白了,繡帕上的手剝瓜子,都是專門送給李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