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嫂子懷孕,前仨月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候,陳便把替王慎制夏袍的差事接了過來。
月娘變了打下手的那個,比對過王慎這兩年的尺寸,月娘嘆道:“大人瘦了。”
陳湊過去一看,果然發現王慎比去年冬天瘦了一點點。
“大人肯娶妻就好了,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飯也能多吃點。”月娘是個溫婉賢惠的小人,與陳繼孝夫妻和睦,便覺得王慎娶妻后,生活肯定也會大有不同,現在王慎形單影只,屋里安靜地針落可聞,月娘很同呢。
陳坐回自己的位置,穿針引線。
王慎不是不能娶妻,是他自己有顧忌不愿娶,倒是想嫁個如意夫君,奈何這世只是個管事的兒,嫁過人,還有可能生不出孩子,怕是遇不到如意夫君了。雖然前幾世絕時陳曾冒出找個老實人隨隨便便過一輩子的念頭,可心深,陳還是希嫁個有才有貌有德之人。
算了,不急,菩薩每次都會給幾年的時間,一邊現在的輕松一邊慢慢挑選,說不定緣分就自上門了。
王慎生活樸素,穿也不喜繁復花哨的繡紋,所以給他做裳還是很快的,三月底,兩件夏袍就都做好了。
“送過去吧,我就不去了。”月娘笑著道,有點腰酸,想躺會兒。
陳欣然應允,托著兩件夏袍去了正院。
今日恰逢王慎休沐,人在書房。
陳站在院子里,看著長福進了書房,很快就出來了,笑著對道:“進去吧。”
有個管事父親,陳在尚書府一干下人眼中,也算是小姐般的人了。
陳朝長福笑了笑,輕步進了書房。
王慎的書房格外寬闊,一排排書架堆滿了書,書桌臨窗而設,王慎此時就坐在桌旁寫著什麼。
陳站在門口,低聲道:“大人,夏袍做好了,您現在要試穿嗎?”
王慎頭也不抬地應了聲,又寫了幾行字,才放下筆站了起來。
陳先將兩件袍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展開一件,要服侍他穿。
“我自己來。”王慎接過袍子,看也沒看陳,直接去屏風后換了。
他在避嫌,陳便也轉,不自地看向王慎剛剛寫的容。看了幾行,陳明白了,王慎在寫案宗,這頁描述的正是驗尸部分。陳想象那形,有點骨悚然,偏偏害怕的同時,還生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陳做國公府小姐時就喜讀書,過去的五世里,韓岳養豬,家里沒有藏書,虞敬堯收藏的多是經商傳奇,陳無聊時看了很多。霍英收藏了一些舞獅相關的書,陳也看了,陸煜、李牧的藏書與國公府的多有重合,但陳也發現了很多從未讀過的。
讀了那麼多書,陳卻從未看過刑部卷宗或破案相關容。
腳步聲響,陳回頭,就見王慎穿著新做好的石青圓領長袍從屏風后走了出來,男人材頎長,寬肩窄腰,腰帶一系,只看段不看他威嚴的臉,竟有翩翩公子的風流瀟灑韻味。
陳圍著他轉了一圈,自覺很合,然后回到王慎面前,笑著問道:“大人覺如何?哪里需要改嗎?”
王慎看眼上,道:“不必,你嫂子做的向來合。”
陳抿一笑,解釋道:“這兩件都是我做的。”
王慎又看到了那明的笑,今日笑得格外輕佻。
他移開視線,看著另一套道:“既然如此,那件也不用試了,下去吧。”
陳掃眼滿書房的藏書,有點舍不得走,想到王慎賞的兩匹蜀繡,陳看看他,試著道:“大人,其實我有一事不明,一直都想問大人,不知大人能不能為我解?”
王慎剛剛落座,都準備手拿筆了,聞言意外地看了一眼:“何事?”
陳認真問:“我與方家的案子,聽哥哥說,大人夜審江湖郎中,江湖郎中就都招供了,我想知道大人是用什麼辦法令他說出實的。”
是案中人,好奇這個很正常,王慎垂眸,提起筆一邊繼續寫案宗一邊解釋道:“假設你的口供一切屬實,你沒有買砒霜,江湖郎中卻稱他賣了你,他便有陷害你的嫌疑。江湖郎中無法在元宵夜去你的房間投毒,說明方府有他的同謀。人心易變,親兄弟之間都會有猜疑,我觀江湖郎中不似心堅定之人,便在他的茶水中下了砒霜,詐稱有人要殺人滅口,他一時氣憤,如實供出了同謀。”
陳恍然大悟,真心贊道:“大人英明!”
王慎神如常:“若江湖郎中信任同謀,此法便無用。”
陳已經著迷了,繼續問:“真若那般,大人會怎麼做?”
王慎邊寫邊道:“派人調查江湖郎中與方家眾人可有關系,尤其是萬姨娘,此法耗費時間。或是對江湖郎中以及當晚進過你房間之人用刑,此法最快,但可能傷及無辜,包括你。”
說到這里,王慎警告地看了陳一眼:“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后莫再輕信什麼江湖士,給人可乘之機。”
陳本來就跟聽故事的,心中只有對王慎的敬佩,沒想到最后挨了頓教訓,不由訕訕。
“下去吧。”王慎再次逐客。
陳咬咬,反正已經挨了一次訓,再來一次也不怕,低著頭問:“大人,您這里的書,我可以借閱嗎?”
王慎神稍緩,讀書是好習慣,有這個心,他愿意支持。
王慎抬頭,指著離他較遠的兩排書架道:“去那邊找找,或許有你喜歡的。”
“多謝大人。”他好說話,陳松了口氣,高興地去找書了。
王慎低頭,繼續忙自己的。
陳來到他介紹的兩排書架前,逛了逛,發現都是些講述德的書,要麼就是各地游記,純粹用來打發時間的。
看著那些德、烈傳之類的,陳有點郁悶,是不是在王慎眼里,人就只配看這些?
陳回頭,見王慎正專心地寫著案宗,便躡手躡腳地去其他書架前轉了起來,這一轉,便發現王慎收藏了很多案件相關的書籍,各朝各代的都有,當然也有律法等法令條文,遍及古今。陳對律法沒有興趣,連續挑了三本厚厚的奇案懸案,反手抱著藏到后,張地挪到了王慎桌邊。
“大人,我挑好了,您繼續忙,我先走了,看完馬上送回來。”陳近乎諂地道。
王慎淡淡地“嗯”了聲,并未抬頭。
陳立即轉,再迅速將書抱到了前面。
就在快要出書房的時候,王慎寫完完整的一句話,可以分心了,突然回頭:“過來。”
陳腳步一頓,下意識地將書藏到后面,側,盡量鎮定地問:“大人有何吩咐?”
王慎又不是瞎子,看到心虛的作,他索起,朝走來:“借了哪些?”
陳躲無可躲,低著腦袋,乖乖將書挪到了前面。
王慎面一沉,連著將摞起來能擋住臉的三本書奪回自己手中,訓斥道:“這些不是你該看的。”子出嫁后相夫教子,該學的是三從四德、廚藝紅,看這些毫無意義。現在已經不似從前穩重了,再看這些,只會越來越背離德。
陳不服,仰頭問道:“大人若不愿借我書,我不看就是,但既然大人舍得將藏書借我翻閱,為何又限定我能看哪些不能看哪些?”
眼眸明亮,這還是王慎第一次被這般頂、質疑。
“子無才便是德。”王慎冷聲道。
陳讀書明理后,最不喜的就是這句,忍不住面譏諷:“大人斷案神,沒想到骨子里也如此迂腐,就像剛剛,大人教我防人之心不可無,可德勸告子要善良賢惠,不可輕易猜忌,我不懷疑江湖郎中,就是因為信了德,倘若大人早早教我這些,或是允我看書房其他藏書,我學了書中人的前車之鑒,未必會傻傻地中了別人圈套。”
王慎了,沒等他開口,陳又道:“何況古人也有云,子若通文識字,明曉大義,亦為賢德,只是這樣的子不可多得,因擔心子讀錯書誤歧途才說出子無才便是德。大人不許我看這些,是這些書會領我誤歧途,還是您覺得我資質愚鈍,看了您的藏書也領會不到其中大義?”
氣鼓鼓的,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小臉都泛起了桃花般的緋。
王慎審過無數案子,論舌之爭,他不懼任何人,唯獨此刻,竟被問得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的書肯定不會帶人走上歪路,可,他能說他覺得資質愚鈍嗎?
他只是不許看這些書,便氣這樣了,真說愚笨,還不哭了。
王慎有些頭疼,這丫頭在方家過了三年,大變,一點都不似出閣前恭順。
他抿不語,還皺了眉頭,陳終于記起自己的份,書是他的,他不借,甭管什麼理由,都無可奈何,要怪就怪這輩子份低微,自家沒有大書房。
“陳失禮,請大人恕罪。”收斂怒氣,陳欠行禮,轉走了。
王慎看著離開,看著門簾重新落下來,再看看手里的三本書,莫名心煩。
給看,不妥,不給,生氣了。
若是普通的下人之,生不生氣他都不在意,料們也不敢,偏偏是這丫頭。
罷了,回頭讓陳管事去給講道理。
王慎暫且放下了這事。
寫了一上午卷宗,王慎獨自出府,朝書坊走去,書坊定期會進新書,或許能挑到眼的。
但王慎沒想到,他剛進書坊,就在屈指可數的幾位書客當中認出了兩道悉的影。
自然是陳兄妹,陳借不到書,干脆拉著兄長陪來買。
書坊的書五花八門,陳挑了半天才看中兩本,正要去結賬,一轉,發現面前多了個人。
陳抬頭。
王慎看眼手里的書,搶過來,又放了回去。
“想看什麼,去我書房拿。”
怎麼都是看,何必浪費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