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書華領著青巧來到雲和院的時候,夫人正在對著一堆賬冊皺眉頭,就連書華進了屋都沒注意到。夫人後的紅秀低聲提醒了一下,夫人這才擡起頭,見到書華正跪在地上對自己行禮,急忙喚了起來,又讓紅秀沏茶看座。
書華照例問了些家常話,隨後就將青巧拉到夫人面前:“本該昨晚就來向太太請安問好,我見昨晚天已晚,擔心會打擾到太太的休息,便擅自拖到今日纔來,若有怠慢,還請太太原諒則個。”
青巧乖乖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但那雙手指卻是扣得死死的,顯然還是有些懼怕。
夫人穿著白底繡金迎春花的大袖長,外面套著件淡黃褙子,頭髮高高挽起,只斜了一隻金釵,顯得整個人貴氣人。只是溫和地笑了:“是個可人的孩子,也難怪你一直要帶在邊。”
“雖然只是個丫頭,但到底跟了我許多年,做事什麼的也都習慣了。倒不如太太,邊有紅秀這麼聰慧的丫鬟服侍著,我可記得紅秀比大姐還長一歲,今年已是十六了,可是要配個合適的人家?”
紅秀惶恐,俏臉得通紅,卻又不敢擅自,只盯著鞋面不做聲。
“這事兒也是該考慮了,這孩子做事都得,要真放出去嫁人我還真捨不得,可要再這麼拖下去,只怕也會怨恨我了……”
“奴婢不敢奴婢願意一輩子侍奉在夫人邊”紅秀趕跪下來,誠惶誠恐地解釋。
夫人似是不信,又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真願意一輩子守在我邊?”
“奴婢一千一萬個願意”
“那便在家裡爲你尋個配得上的男孩子吧,到時候不用嫁出去,你也能繼續留在我邊,這樣可是願意?”
紅秀哪有拒絕得膽子,趕不停地磕頭道謝:“謝夫人恩典”
看著這對主僕之間的你來我往,書華至始至終都沒有再,等到紅秀的事解決了,夫人這纔再次將注意力落在青巧上,卻是還沒有讓起的意思:“聽說昨天夜裡,你被人擋在了偏門外?”
青巧瞥了三小姐一眼,見一片安然,便也稍稍放下心來:“是。”
“他是什麼人?擋著你在門外做什麼?”
青巧又了手指,低著頭答道:“他楊金祥,是楊嬸的丈夫,在王管事手下幹活。奴婢昨晚回來時候,請他開門,他說奴婢犯了錯,惹惱了夫人,不能再進沈家大門。奴婢就跪在地上求他,可他還是不肯讓奴婢進去,然後……三小姐就來了。”
夫人將稍有些褶皺的袖捋平,視線在青巧的頭頂上來回轉,良久方纔開了口:“可我聽說,那楊金祥昨晚被掌了五十下,如若只是不讓你進門,又怎會連家法都請了出來?”
聽出這話已有所指,而且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朝著自家小姐而去的,青巧不覺更加張起來:“他說話冒犯了小姐。”
“哦?怎麼個冒犯法?”
回想楊金祥說過的那些話,青巧哪裡敢當真說出來,急得滿頭大汗,卻是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五十下掌是我讓人罰的,”書華看向夫人,面一片泰然,“他惹惱了我,難道不該罰嗎?那楊金祥說我是一尊泥菩薩,遇水就會變作一灘爛泥。呵,看來以後這下雨天,我還得躲在家裡別出門了,免得真的變泥任人拿。”
夫人神稍變:“他竟是說了這樣的話?”
“是與不是,太太不如喚他上來對質一番?”書華端起旁邊的茶碗,好整以暇地啜飲茶水。
夫人只掃了一眼,哪裡會真把那楊金祥喚上來對質?一個小姐個奴才,當著個夫人的面對質,這話傳出去,誰的臉上都不好看。
“既是華姐兒這麼說,那事必是如此,你那五十下掌倒還是輕了些。一個奴才竟敢連主子都不讓在眼裡,該是打斷了直接扔出去了事。”
知道這話只是虛套,書華倒也不客氣,當真順著的話往下走:“我對家中規矩不如太太悉,事有失考慮,太太若是覺得罰輕了,明兒個就再打一百板子,把他逐出沈家便是。”
夫人一時找不到臺階下來,面上不免有些尷尬:“但他好歹也在沈家做了這麼多年的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真打斷了他的,怕是在人上有些說不過去。”
“還是太太考慮得周到些,”書華略一思忖,“他賣的是死契,也不好直接逐出府,乾脆將他一家都送到莊子上做低等雜役好了。”
“你要把他們送到哪個莊子上?”
“這個……我對家裡的莊子也不是很清楚,等下還得去請教一下二哥。”
不是直接問自己,而是繞遠道去問二哥,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笑得溫親切:“那倒是要累到才倌兒了。”
“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不至於真把他給累倒了,倒是太太得注意子,這年底家裡要盤賬盤貨,夫人肯定忙壞了,得多注意點休息纔是。”
“還好,你大姐這幾天也幫著一起料理家務,倒也幫了不忙,”夫人頓了頓,“倒是你那邊的年夜飯做得怎麼樣了?今天下午有兩個貴客要來,你可否照著年夜飯的樣子,臨時做一桌出來?”
書華一愣,垂眸掃了還跪在地上沒起來的青巧,道:“怕是有些困難,那些菜式極是難做,若是臨時趕製,怕是味道會不大好。”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按理說應該都準備好了纔是,怎地拖到現在還沒做好?”夫人的不滿之開始顯出來。
書華卻有些詫異,不過一頓飯,卻讓如此在意,心中思量一番:“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嗎,我回去再與廚子們商量一下,撤下兩道難做的菜式,應該能勉強完。”
聞言,夫人臉上立刻喜逐開:“那就好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向我開口。”
書華笑著應了兩句,心中卻對口中那三個貴客有了幾分興趣。
夫人又道:“你要把楊嬸趕到莊子上,那廚房裡的人手肯定會有些不夠用,紅秀和君寶正好沒什麼事,你將倆帶過去幫幫忙吧。”
書華掃了站在角落裡一不的紅秀,笑著點頭:“既是太太的好意,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還有件事,須得讓你去走一趟。”
“太太儘管吩咐。”
夫人下慣地住手腕上得掐翡翠玉鐲,白皙潤的指尖在玉鐲上來回,面上的笑意愈加溫和:“明日就是大年,按例該去趟相國寺,一來是爲來年祈福,二來是爲了去掉這一年晦氣。”說到這兒,意味深長地了書華一眼,“這事兒本該由我親自去,可惜這些日子家裡實在忙得不行,你可否聽我走上一遭?”
書華面難:“能爲太太分憂自是我的榮幸,只是廚房那邊……”
“那邊不消你著急,若是真有問題,也還有畫姐兒幫忙看著,畢竟這廚房的事也悉,不怕出岔子的。”
都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書華哪裡還能找到推的理由,只順著的意思應下了。
當書華告退的時候,夫人這才注意到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吱聲的青巧,不由好笑地瞅著:“你怎地還沒起?我倒是差點忘了你這回事。”
青巧不敢回,只唯唯諾諾地稱是,微微地從地上爬起來。
書華在夫人溫和的笑容中手扶了青巧一把,確定能站得穩之後方纔轉離開。
出了雲和院,外頭的地上結了冰,很是溼,青巧走得愈加艱難,搖搖晃晃得好不危險。
書華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青巧:“活一下膝蓋再走吧,若是摔傷了只怕又要惹來不麻煩。”
青巧想要推辭,但又怕自己真會再爲小姐惹來麻煩,只得乖巧地應了。彎下腰小心著膝蓋,尖銳的刺痛令渾一,昨晚上跪在雪地裡就已經凍得外面的皮,方纔又跪了那麼久,舊傷加新傷,只怕這會子的膝蓋都已經皮開綻了。
書華站得有些無聊,來到附近的一棵樹旁,挖開覆蓋在上面的冰雪,找到一丈長的樹枝,遞給青巧:“拄著走吧。”
青巧激地接過來,不停地道謝。
兩人一前一後地回了蘭苑,君慶正在打掃屋子,君瑤與君翠還在製福袋。見到三小姐回來,三人俱是放下手中活兒向其問好。
書華示意們繼續去忙,自己在炕頭上坐下,喊住忙著要去倒茶的青巧,道:“坐吧,我有事與你商量。”
青巧自小跟在三小姐邊,從前對這些細小規矩倒也不甚在意,見到小姐這麼說,也不多客氣,順從地坐到對面:“小姐有何吩咐?”
“你收拾東西的時候,可有見到往年春節時候二哥與太太送我的那些玩意兒?我這兩天找了許久也沒見著,怎麼都想不起放哪兒去了。”
青巧敲了下額頭,急忙站起朝櫃那邊走去:“那些東西小姐平時很用,都用箱子鎖了起來。”
只見從櫃下面拖出一隻一尺來寬的木箱子,拂去上頭的灰塵,搬起來放到書華面前的矮桌上:“還有些首飾與服都按照平時的擺放放著,您要的話,奴婢這就去尋來。”
書華掃了的膝蓋一眼:“不忙,那些東西晚點兒找來也是一樣的,你先下去歇著。”又喚來君慶,讓尋了兩瓶藥膏給青巧,青巧激地朝謝了又謝,方纔離去。
書華從懷中掏出的那一串鑰匙,老實說,也不是很確定是哪一片,餘瞥見君慶那幾個丫頭都在埋頭幹活,沒人注意到這邊,這纔拿著鑰匙與銅鎖的鎖眼形狀對比了一番,最後選中了一片略有暗沉的鑰匙,進鎖眼扭了兩下,銅鎖應聲而開。
將鑰匙收好,拉開木箱子,見到裡面盡是些七八糟的什,有老舊的木偶和一套銀子,還有一對做工細膩的無錫瓷娃娃,一套九連環等等,盡是些孩兒家的玩。
將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看了一番,最後從箱底翻出一本小冊子,書面並無書名,隨手翻了翻,卻見裡面都是些詩詞歌賦,筆鋒俊秀飄逸,只可惜筆力猶顯不夠,似乎寫下這些字的人還只是個孩子。
直到翻到最後一頁,一張泛黃的宣紙順勢從裡面飄落下來,書華好奇地撿起來,將其展開來觀看,原來是一副畫,畫的是個捧著書本的側影,沒有彩,也沒有背景裝飾,只是簡單的幾筆線條,將憨的韻味勾勒得很是生。在畫的右下角,寫著一行小小的字——腹有詩書氣自華。
落款,良逸,寶林十三年元月初三。
字跡與詩冊上無二,看來皆是出自一人之手筆。
這字不似子所作,顯是出自男子之手,與這畫放在一起,不人遐想都難啊。書華想了想,能讓從前的沈家三小姐將字畫珍藏至此的人並不多,寶林十三年距今已有五年,那時候能寫出這種字的怕是隻有自家二哥。
書華了眼牆壁上的那副字,正是自家二哥寫給自己的“腹有詩書氣自華”,而這相對比,即便隔著五年時間,筆鋒之上也不該相差如此之大。
思來想去,書華卻是想到了那個當街攔住自己的驕傲年。
書華笑了笑,又將字畫都收了進去,鎖了木箱子,喚來君慶將其塞回到櫃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