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松的語調,像兩人閑步于街上,他無聊而隨口問的一句。樓似玉好氣又好笑,使勁兒咽了兩口唾沫,好不容易將嚨里的哽咽吞下去,正打算開口,余卻瞥見了這人的手。
宋立言的手里還著荷葉,但與他臉上的平靜鎮定不同,那荷葉被了一團,僵地卡在他泛白的指節里。
眉梢一,樓似玉眨了眨眼,瞬間明白了點什麼,立刻將話咽回去,板出一張冷酷無的臉來看著他。
宋立言的目是看向別的,但臉一變,他的手就跟著了,指腹不斷地捻磨著那可憐的荷葉,結也上下了。猶豫半晌,他又開口:“若是不想吃這個,外頭也還有別的。棗糕瞧著還熱乎,包子聞著也新鮮。”
得不到回應,他微惱:“等到了醫館你再喊,那就沒東西吃了,之后還要回大牢,更別指誰照應你。”
分明是自己有錯在先,哪兒還能沖人發火呢?宋立言說完就知道這不對了,可他委實也沒別的法子,該給的臺階都給了,哪有這樣不識抬舉的?
又氣又心虛,他抿,終于是鼓足勇氣轉頭看向。
樓似玉原本繃著的一張臉,在對上他那孩子氣十足的哀怨眼神之時,瞬間潰不軍,眼睛一彎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想抬袖遮擋都來不及,全數落進了他眼里。
宋立言:“……”
“你敢戲弄我?”
樓似玉笑得歡不見邊兒:“大人,奴家一句話也沒說,全聽您在說呢,何來戲弄?”
“你……”脖頸上泛出一片紅來,宋立言惱怒地瞪著,“早知道就不問你,死你算了。”
了眼角邊笑出來的淚水,樓似玉平息了一番,過手去十分溫地掰了掰他握的拳頭。宋立言皺眉用了力,可的手指是真啊,輕輕巧巧地平他的暴躁,將他的手指一拿開,取出其中那被他得不形狀的一團東西。
“大人的心意,奴家知道了。”將那荷葉扔出車外,又拿手帕替他了手心,輕言細語地道,“全都知道了。”
脖頸上的紅不但沒消,反而一路往上蔓延,宋立言垂眸,狼狽地將手回來往自個兒袖上蹭了蹭,又直脊背端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勢來,目不斜視地朝外頭喊:“宋洵,怎麼還沒到?”
外頭應了一聲:“大人,前頭就是了,只是這一路上人太多,馬也走不快。”
“那就停車。”他起,掀開簾子就跳了下去,“咱們走過去。”
這匆忙的背影,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樓似玉失笑,跟著他下車,一瞬間就覺得什麼怨懟都沒了,而且好像還被人喂了一餞,從嚨一路甜到心坎。
不過,當站在醫館里看見各躺著的人,樓似玉終于想起自個兒犯了什麼事,面凝重起來。
“如何?”宋立言召了大夫來問。
大夫忙得滿頭是汗,正想答,就被旁邊的人搶了話:“哎,你們可來了!”
宋立言側頭,就見裴獻賦一臉委屈地看看他又看看后頭的樓似玉,出自己滿是的雙手告狀似的道:“也不知誰把我捆了來,這兒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就知道讓我救人。我哪兒會救人啊?”
“神醫說笑。”醫館大夫連忙道,“這些個命都是您撈回來的,您要是不會,那在下豈不更是一竅不通?”
“我是真不會,這手是自己的,我都不知道它想做什麼。”裴獻賦嘆氣,眼里那一個清澈見底純良無害,看得樓似玉恨不得替他敲鑼打鼓收賞錢。
多好的戲子啊,不走江湖賣藝太可惜了!
“送來的食和酒水可都檢查過了?”宋立言問。
醫館大夫拱手將他引去旁邊的藥架,取下來一包東西和一罐酒道:“吃食里是有毒的,曼華蛇毒,極其罕見,口一個時辰左右便會發作,中毒者死狀多半是經脈俱斷、模糊。而這酒里很干凈,沒有毒。”
宋立言頷首,又讓宋洵拿了一包東西遞過去:“再看看這個。”
油紙皮打開,里頭是半片焉了吧唧的大白菜以及半干癟的胡蘿卜。大夫聞了聞又化水點舌以嘗,仔細查看之后搖頭:“這些沒毒。”
“那就行了。”宋立言側頭吩咐,“宋洵,帶人去查曹府里的水井。”
“是!”
樓似玉好奇地過腦袋來:“大人有眉目了?”
“僥幸清些來龍去脈。”宋立言淡聲道,“毒不是你下的,是曹府后院那口水井本就不干凈。若要立案,你至多人命牽連,并不會擔上實打實的罪名。”
樓似玉一喜,接著又有些疑:“牽連是怎麼個法兒?”
“大案死傷眾多、且死者里有位高權重者,牽連一律關押三年。”
“……”臉都綠了,樓似玉低頭看了看自個兒,“三年?等我被放出來,怕是都已經人老珠黃了!”
宋立言微哂,又斂了神看向四周。
醫館里房間不夠,連床也沒那麼多,一眾賓客橫在這院子里,哀嚎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此此景當真是眾生皆苦,而他站在這里,似乎也幫不上什麼忙。
“宋大人!”有人路過瞧見了他,三步并兩步就跑了過來,沉聲道,“況不太妙,柳大人已經咽氣了,屋子里其余幾位師兄也只剩了一口氣吊著。”
心里一沉,宋立言當即跟著他去向后頭的房間。
幸存的幾個上清司人都站在床榻旁邊,床上的人雙目閉臉青白,子正在慢慢涼下去,四周有人在念咒,有人在哭。一見他進來,護衛柳寒立馬過來朝他出示了印鑒:“宋大人,這位是荒州通判柳粟柳大人,因赴友人之宴而遇害。眼下卑職無法回去同知州代,還請大人給個說法。”
宋立言將印鑒看過,垂眸道:“浮玉縣最近妖怪為禍,此案經查也與蛇妖有些關系。大人稍安勿躁,待在下將案查明,再予大人一并帶回州上。”
“大人要查多久?”柳寒皺眉,“知州只給了三日休沐,卑職后天是必定要啟程回去復命的。”
“下盡力而為。”
眼下只剛有些苗頭,尚未見著那妖怪真,誰能下保證書?宋立言一向謹慎,自然是不會胡應承。可他這份謹慎落在人耳里就了敷衍,柳寒十分不滿地道:“我也是念在同出一門的份上才與你好說,按照朝廷的規矩來辦,通判大人命亡于此,你便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柳大人。”旁邊好幾個師兄弟都手拽了拽他。
“怎麼?我說的哪里不對?”柳寒不悅,“知縣九品小罷了,就算是同門,也有個貴賤之分。”
此話一出,屋子里好幾個知道事兒的變了臉,想勸又怕給自己惹麻煩,一時為難。不明白事兒的自然也覺得柳寒說得對,便苦口婆心來勸:“宋大人就給個準話吧,柳大人尸骨未寒,咱們這些人心里都沒底呢。”
“是啊,聽說做飯的那些個廚子廚娘已經抓住了,您只管給個日子,若是到時候抓不著妖怪,將那些人送去頂了也就罷了,多大點事。”
宋立言安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眼神卻是越來越沉。
柳寒打量他,覺得這人可能是個骨頭,便黑著臉道:“就兩日,兩日你給不出結果,我就押著做流水宴的那幾個人回州上復命。”
屋子里沉默的幾個人見狀上來,打著圓場將宋立言送出了門。有人小聲賠笑:“小師弟別生氣,那位師兄不是在司長大的,沒什麼見識,再加上他護的人剛死,心不好,你諒解諒解。”
宋立言沒吭聲,只點了頭,便漫步走回樓似玉邊。
樓似玉沒靠近那廂房,卻是一直豎著耳朵聽著呢,見他回來,連忙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地理了理鬢發。
“都聽見了?”宋立言問。
頗為尷尬地了鼻尖,樓似玉道:“奴家也不是故意的,耳力太好。”
白一眼,宋立言道:“為著你自己的命著想,晚上隨我一道去‘撈魚’。”
撈魚是道上黑話,就是半夜設網捉妖的意思。樓似玉下意識地點頭,可又覺得疑:“去哪兒撈啊?”
“你跟著我便是。”
這話聽著簡直是太讓人安心了,哪怕況再不妙,樓似玉也是地笑了,抬步就要跟上他。
“哎,你又要去哪兒?”裴獻賦突然從旁邊撲過來,高高大大的一個人,張開胳膊在樓似玉肩上,差點沒將腰閃了。
“你干什麼?”樓似玉怒道,“裝瘋賣傻沒個完了?”
“小娘子怎麼又兇我?”委屈地扁,裴獻賦深款款地朝眨眼,“我只是覺得你親近,想跟著你罷了。”
“抱歉啊,我瑣事纏,實在沒空帶孩子。”推開他一抱拳,樓似玉狠戾地朝他做了個抹脖子的作,然后轉臉就對前頭的宋立言喊,“大人等等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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