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大門緩緩打開,外邊的天,他悉的、敬重的人影出現在外面。
楊之為一筆的西服,模樣溫潤儒雅,病痛侵蝕著他的,他的著一種不正常的干癟和灰敗,整個人都失去了,但他的眼神依然銳利溫和,和他當年在講臺上的神一般無二。
——那時候林水程下課后去找他,十七八歲,初進大學,家庭剛剛被摧毀。他帶著他那子執拗問他問題;而楊之為的眼神看穿了他的急切和窘迫,也看出了他眼底生長的野心和期待。
他直接問他:“你想跟著我做實驗嗎?”
那是林水程高三后所有的昏沉、灰暗的記憶中,在楚時寒之前,第一抹明亮的。
林水程眼前一陣一陣地發灰,仿佛自己的神已經從中剝離,全世界所有的聲音都離他遠去。
這是最后一道門了,外邊下著大雨,風和潤的氣息過門拂過。
楊之為撐著傘,注視他的眼神溫得幾近悲憫:“這不是你的錯,孩子,從你帶著鋰抗的基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是與眾不同的那一個,你是我們創造出來的神。你是第704號,在你之前,我們還給許多嬰兒做了實驗,但都沒有你功;在你之后,我們也嘗試復刻更多的實驗品,研究你基因中那些可以破解的優秀編碼,進行和你相似的嬰兒初期行為培養,但我們得到的都是贗品。你,只有你,是獨一無二的,我最完的作品。”
林水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天之后,他聲音抖得幾乎聽不清:“為什麼,老師,為什麼。”
“如果你問為什麼。”楊之為輕輕說,“禾將軍四十年前為野心建立七的后果已經離的掌控。創辦七,集合所有科研領域核心人員,讓七獨立于整個聯盟政治系外。認準了聯盟未來的資源傾斜方向,想要突破科技倫理來取得要的發展——全方位的人類基因改造,真正意義上的抹除天才,消滅疾病。而實現這一切,靠一個人不可以,要找到一個和擁有共同目標的人,作為的劍來完這一切,同時剔除的眼中釘——比如傅青松帶領的傅氏軍工科技,認為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威脅國家安全。”
“那時候我二十歲,博士畢業,剛剛開始原子領域的研究。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那天的天氣就和找你那天的天氣一樣好,玻璃花房中,選擇我為這個人。”
楊之為輕輕說。“只可惜事與愿違,禾將軍一生獨斷專行,卻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聽的話。比起為聯盟做貢獻這種毫無意義的言論,更多的人更愿意聽從神的聲音——而所謂神跡,只是我無聊之下隨便做出的蝴蝶效應模型而已,這一點很有趣。后來意識到控制不住我了,開始尋找第二代的科研代言人,并且急切地想要想學界下手,很可惜,并沒有功。”
林水程還是喃喃地重復著:“為什麼……”
“如果你問我。”楊之為眼底的笑容終于慢慢消失了,他又恢復了那個實驗室中嚴厲沉穩的導師形象,“還記得我每次讓你們進實驗室之前,要做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那一剎那,林水程仿佛回到了以前——半年前的時間,回憶起來卻仿佛好幾個世紀那樣漫長。
他們有過一模一樣的對話,在那個薄荷煙香氣包圍的深夜。
他沙啞著聲音說:“……滴定。酸堿……中和試驗。鹽酸和氫氧化鈉,指示劑,酚酞,甲基橙。”
“滴定,配位,氧化還原,沉淀,EDTA……我告訴你們這是化學的浪漫,人類在幾乎沒有任何微觀觀測手段的時候發明了指示劑,盡自己最大能力去還原分子撞結合的過程并加以研究,以眼面對宇宙的鬼斧神工,窮盡一切努力去測算未知。”
“我已經厭倦了這種浪漫。我厭倦了誤差與混沌,厭倦了任何不可解。每看到你們拼命做滴定實驗的時候,我心底只有一潭死水:命運告訴我,在我有生之年無法看到完的量子計算機的誕生,科技發展的道路被人類親手以倫理封死——我厭倦了。如果說我也在找尋命運,那麼生在這個時代,可能就是我的命運。”
楊之為對他出手,暗的雨天中,他的手掌依然顯出了幾近半明的——那是的自我消解。
“在發現你失去作用之后,我給自己進行了鋰化耐的基因改造,但是失敗了。我們至今沒能獲得B4里研究出來的DNA優化庫,以及不造后癥的基因拼接手段,傅家對這個項目捂得很死。我的時間不多了。”
“但這不妨礙我——觀看別人一樣和我一樣被命運織羅網,我到很高興。”
楊之為輕輕地笑了,“我做不了完整的蝴蝶效應,但我能為造主,掌控一切我要的工:學界,商界,政界。我隨便寫了一篇論文發表,在提出的理論基礎上不斷吸納財富與人才,七是我們的倉庫,量子安全墻是我們的金庫……我們掌控一切,所以我們預測一切。
“這一切本來都很完,直到時寒打電話問我那個實驗反應……直到你現在的那位人提出全球范圍進行量子打擊干擾,玉石俱焚,讓我們十四臺量子計算機變了一堆廢鐵。”楊之為的聲音冷了下去,“是我小看了傅家,禾將軍唯一做對的事,就是對他們傅家的提防。”
他問他:“水程,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聲音安和平靜,像他每一次在實驗室里向他笑瞇瞇地確認: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林水程是實驗室最小的學生,其他學生都比他大上四五歲,楊之為本人和其他學生,跟他說話都會用這種類似好商量的語氣,是不聲的縱容與寵。
林水程啞著聲音問:“金·李教授呢?”
“你說那個藍眼睛的后生?他是B4的主要負責人,愿意為我工作,他已經把他知道的所有B4資料都告訴我了。連嚇唬都不用,他這種人最惜命。”楊之為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憐憫,“對他這種學敗類,你還在期什麼呢?你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天真,水程。”
林水程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問題——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如今發生的一切都令他到荒謬與茫然,仿佛有一把刀一刀一刀割掉他的皮,捅他的心臟。
他一直追逐的那只蝴蝶突然消失了,因為前路是鏡花水月。
這一生,他能抓住的東西還有多?
他能向命運討要的東西,還有多?
楊之為俯下,將一枚滲式鎮定劑輕輕摁在他脖頸間:“沒事了,都沒事了,水程,我的好孩子,好好睡一覺,你還有最后一個用,睡醒后就好。”
“就當這些事沒發生過,你想一想,你出生在冬桐市一個幸福滿的家庭,有一雙恩的父母,有一個可的弟弟,還有寵你的爺爺——你爺爺做的面疙瘩湯最好喝,記得嗎?每個星期六的下午,他都會煲一罐面疙瘩湯,和飯菜一起送過來讓你當宵夜。”
“你的弟弟,等等,他在初中部被人欺負了,沒哭,第一時間跑過來找你打回去。那一周的國旗下講話是你作的檢討,你自認從不合群,可是你班上的同學都為你驕傲,他們在底下拼命鼓掌。”
“你的人捧著花等在門前,那一天他在冬夜里等了八個小時,吃了抗敏藥。你第二天從房里出來,那只被你取了他名字的貓把花拖到了樹上,櫻花散下來多,那天太很好。”
那麼多……好的、快樂的、甜的過往景象在林水程腦海中漸次浮現,他拼命想要掙扎,想要手去攥住,卻什麼都沒有抓住。
黑暗襲來,剩下的只是虛空。
如同他在那如溺水的死者擁有的黑夜里,在燈下捧著書慢慢看時,黑夜將他包裹,他等不到那個渾薄荷香氣的人回來,如同他坐在歸家的大車上,看著眼前景飛快地往后退去,如同他五歲那年跟著爺爺鸚鵡學舌的歌謠,命運在那里就揭示了他的終點。
“我見日之下一切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圣經·舊約·傳道書》)
“報告傅副長,防局七組小隊功突二大樓,控制信息恢復了一部分通訊數據,現在大部分地方的通訊聯絡斷開,但是我們已經聯絡到了各地分部負責人,分配到每個區域進行戰時急統籌安排;RANDOM勢力以星城部為核心像周邊分部發散,影響力也逐漸減弱,其余地方的軍隊正在全力增援中,目前主要的障礙是通設施和重度打擊地區的清理重建。”
“好,通知B組下午配合我攻舊七,解救人質。現在大家先休息休息,這幾天辛苦了。”
“是!”
防局大樓里,傅落銀目送部下離開辦公室,隨后低下頭,繼續和邊的幾個人討論作戰計劃。
最開始的時間,傅落銀帶著一大批軍用資趕到星城進行了增援,剩下的人中依賴傅氏軍工科技的信號站和加技進行聯絡,效率上沒有大范圍通信運營那樣高,但是至控制住了局面。除了他以外,所有幸存下來的人都迅速投了工作,拼命恢復著聯盟的生機。
如他所料,RANDOM前幾天的大范圍襲擊是最后的反撲,在武控制系統被炸毀之后,還留在星城的組織員已經接近窮途末路。他們不斷消耗著彈藥和儲備,卻毫無辦法——傅落銀在帶來的資要盡可能用在刀刃上的基礎上,直接下達了“圍城”的決策。
不主進攻,同時也不暴自己的位置以至于讓敵人可以進行打擊,他直接切斷、封死了舊七防周圍的幾條運輸通路。
如同熬鷹一樣,他要把對方活活熬死。
三天三夜,整整七十二小時,舊七掩沒有大量的食儲備,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邊的人也進不去。事發突然,RANDOM只制造了混,卻沒有足夠的資本繼續制造混,也無法提前進行準備。
“傅副長,最新報,舊七已經有人嘗試走出了,示意我們可以談判,否則就開始決人質并進行全球直播!”片刻后,辦公室大門再度被人推開,“前線發來的消息!”
“我看看。”傅落銀結果那一沓資料。
資料里有紅外系統拍攝的照片,也有納米相機拍攝的遠距離照片,畫面中,RANDOM組織員推著一排人質,人質被統一捆起來蒙上臉,看不清誰是誰。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些人里面沒有林水程的影子。
這幾天,許多人都流了他們遇到的況,核對彼此知道的人質份和去向……但是都沒有提到林水程的去。只有他和金·李兩人的去向不明確。
傅落銀心一沉。
“……傅副長?”
傅落銀回過神,神恢復了鎮定,他低聲說:“沒什麼,計劃不變,直接突搶劫人質。他們目的未必單純,先用談判時間穩住對方,提前三小時進行突攻擊,我親自帶隊。安排狙擊手遠程清除可疑向。他們有高能輻霧,我們也有抗紅外檢測設備,讓兄弟們都做好準備。”
“是!”
傅落銀這兩天也是日夜無休,他一直在搜集跟林水程相關的報,但是除了這之外,他沒有做更多的事。
只是在吃飯空閑的時候,傅落銀會把口的工牌掏出來看一看,輕輕挲著照片上的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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