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舟又出一份資料遞給對方。
衛祥錦接過來,這是一份戶口遷移的復印件,上面印有對方的份證:“這位玫瑰小姐回老家的?”
顧沉舟搖搖頭:“對方并不在老家里。”
衛祥錦眉峰皺起來:“不在?嫖個娼而已……不至于搞出什麼嚴重事件吧?”
顧沉舟不置可否,繼續往下說:“最后接的客人就是李建國,7月28號。這個日期的一星期后,就是葉秀英的死亡日期。”
“而且這三年來,李建國的公司一直在走下坡路,這說明最近三年來汪博源不止一點助力都沒有給李建國,恐怕還給了些阻力……”衛祥錦接了一句話,又皺眉,“你的意思是,這個人的失蹤跟葉秀英的死亡有關系?”
顧沉舟沒有說是不是,只是說了:“葉秀英在死亡前和李建國見過面。”
衛祥錦前后串聯一下,有點不確定:“如果說Rose的失蹤和李建國有關,那李建國找葉秀英就是為了讓葉秀英幫自己抹平這件事?結果葉秀英沒過幾天就出了車禍……這樣的話,隔了這三年,你都查得到,汪書記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想了想,又建議,“再順著往下查一查?”
顧沉舟似乎在思考什麼:“不能查。汪書記一定知道這件事,說不定還在用這件事做陷阱找可能的幕后者,再繼續查,必然會驚汪書記……”
這里仿佛也沒有什麼。
李建國嫖娼嫖到對方失蹤這個案子,葉秀英知道,汪博源也一定知道,不管葉秀英的車禍到底是因為什麼,汪博源至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在李建國嫖娼案上埋下了后手,只等什麼人去地雷。
可是葉秀英的車禍,直接的聯系對象似乎只有這一個……
如果這個本就是汪博源有意放出來的,郁水峰從這里下手的可能就不太大。
……是他找錯了方向嗎?
顧沉舟垂眸片刻,突然又想:賀海樓那邊呢?對方跟著他的方向,又查到了什麼東西?
賀海樓并沒有查到什麼特別的東西。
他是跟著顧沉舟來到這里的,來之前什麼都沒有準備,自然不可能比顧沉舟查到的東西還多。不過顧沉舟現在查到的那一些東西,他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孫盛朝給趙興平撐腰,趙興平從王江那邊將有關李建國的檔案調了過來,賀海樓將那里面的資料和自己之前讓人收集的一核對,這就差不多了。
和顧沉舟一樣,在翻閱資料的過程中,他也注意到了幾點明顯的疑點,比如非常接近的Rose的失蹤時間和葉秀英的死亡時間,以及金溪建材這幾年來穩定的下坡路,當然還有陶風秀在對待人上,態度的微妙轉變……
葉秀英的死亡和李建國及Rose的有關系。
汪博源知道這件事。
金溪建材要出大病了。
二十一層樓高的涼臺外,賀海樓放松,躺在橢圓形小型浴池里泡水,炙熱的太照暖了清涼的地下水,包裹著人,就像另一層皮一樣舒服。在他右手臂邊的水面上,一個黑漆托盤漂浮著,上面放了一杯紅酒,托盤正隨著水面的起伏微微游移。
賀海樓手托起玻璃杯,將杯子舉到邊喝了一口,就百無聊賴地傾斜杯沿,讓鮮紅的滾出玻璃杯,高高地濺落在他皮上,再順著他的膛一路下,最后沒池水中。
賀海樓跟著一松手,杯子也掉進了水中,在水里沉沉浮浮好一會,又冒出半個腦袋來,和旁邊的托盤一樣,在水面漂浮著。
這是這家酒店的2112號房間。隔著兩條街道,佇立在它正對面的,就是顧沉舟下榻的明珠酒店。
并且出于某種不為人說的巧合,顧沉舟當時選的房間,正好和賀海樓之后選的房間號一模一樣,而兩家酒店不知道因為什麼,建造的框架——比如說幾層的大廳、幾層的客房部——都是一樣的。
兩個2212號房間,兩個面對面的套房。
賀海樓來到涼臺泡水的時候,還特意找了架遠鏡來,時不時就拿起來往對面看一看,只不過從他開始泡水到結束總共一個小時又十分鐘,他也沒有把對面某塊拉著窗簾的落地窗看出花來。
真是可惜。
賀海樓惋惜地想著,慢吞吞從浴池里站起來,又一彎腰抓起擱在旁邊躺椅上的浴巾和手機,走進連著涼臺的大客廳。
早早等在客廳里的按師立刻將他引上按床,先用巾干他上的水珠,就雙手沾滿藥油熱,開始給賀海樓按。
賀海樓瞇著眼休息了一會,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梁局長,我之前給你的金溪建材的材料收到了沒有?……收到了就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既然金溪建材確實有問題,梁局長就派個檢查小組過去,檢查檢查金溪建材的賬目吧。”
電話那頭說了什麼。
賀海樓閑閑笑道:“梁局長你怕什麼?你一切都按照規章來走,真要怕,怕的那個人也不是你……對,這是總理的意思,在我出來之前,總理就清楚地代過了。”他面不改地把賀南山扯出來當虎皮用。
電話那頭又說了這麼。
“時間?”賀海樓說,“我個人的意見,當然越快越好,不如就現在過去吧。”
“我當然不是在開玩笑,梁局長既然有了決定,然后還煙吃個晚飯睡睡覺,還是要醞釀一下挑挑黃歷再出門?”
電話那頭靜默了一下,跟著,中年男音就通過信號,傳到賀海樓耳朵里:“算了算了,既然是總理的意思,我現在就馬上準備——”
話說到這里,這一通電話算是講完了。
對方的電話還沒有馬上掛掉,在最后的一兩秒鐘,賀海樓聽見梁局長大聲吆喝著幾個名字,隨后——咔地一聲,通話從另一頭被掛斷。
賀海樓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放在手里轉了轉,心道這一下,還真是托了換屆的福,要不是對方鐵了心押寶郁系這邊,急著向賀南山表忠心,怎麼也不可能聽他三言兩語,就人去查汪博源妻弟的公司。
當然,汪博源妻弟這個名號對汪系的人來說非常有分量,對郁系的人來說,就難免要差上許多了:所以顧沉舟連調查都要的,而賀海樓直接就明火執仗上門找碴。
不過——
這一次主調查,會查出什麼東西來:稅稅,虧損嚴重,洗黑錢?
而顧沉舟,又想要在這里查出什麼來?
對于樂市的大多數人來說,這一個晚上和平常的晚上并沒有什麼差別。
但對于數一些人來說,他們的目如同暗的眼睛,他們的勢力仿佛蜘蛛的網,不聲中,就結好陷阱,只等獵自投羅網。
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沒有人會知道,到底誰是獵,誰是獵人。
賀海樓是被手機的鈴聲吵醒的。
他閉著眼從枕頭的溫鄉中拔出自己的腦袋,到丟在床上的手機,接起來胡喂了兩聲,就聽見電話那頭的人說:“金溪建材欠了銀行2.5億元!”
他怔了一下,先把手機從耳朵旁拿開,看了一下打過來的號碼,接著抬手按了額頭一會,才從床上爬起來,又去拉閉合得嚴嚴實實的窗簾,說:“梁局長,你剛才說什麼?”
“金溪建材欠了銀行2.5億元的貸款。”梁局長簡單地重復一遍。
“我記得金溪建材的資產總計才幾千萬吧,能貸那麼多出來?”賀海樓說。
“按規定當然是不能的,金溪建材的資產總計幾千萬,最多也就貸個幾千萬吧……”梁局長解釋了一下,又說,“昨天我讓審計局的人連夜把金溪建材的賬做了一下,發現這個公司早幾個月前就虧得只剩一個空殼子了!”
釣到大魚了!
賀海樓這回徹底清醒了。
汪博源的妻弟虧空銀行2.5億元,和汪博源有沒有關系?——不管這個債務和汪博源到底有沒有關系,銀行里的人肯貸出這麼多錢,肯定是沖著汪博源的面子……
“我知道了,”賀海樓頓了一下,“總理想查的就是這個,我……”
“你干什麼!”電話里突然傳來梁局長的斥責聲。
賀海樓剛剛一愣,就聽到電話里再傳來對方的聲音,這一回,聲音小了許多,似乎是電話的主人將話筒移開到旁邊的緣故。
“誰讓你擅自進來的?門擺在那邊是好看的嗎?……”
原來是在對別人說話。
賀海樓這樣想著,心里卻掠過一古怪的覺:聽對方話里的意思,有人不敲門就闖進他的辦公室,一般這個時候……
“你說什麼!金溪建材的資料和賬本都被拿走了!?”
電話里又傳來梁局長的聲音。
一般這個時候,總要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比如紀檢突然闖把人帶走,比如上級領導私下前來視察,還比如現在發生的這一件,領導代的事,被領導的領導搶走了!
這手法可真眼啊,昨天他不才讓孫盛朝指示趙興平從王江手中搶過顧沉舟讓人收集的資料嗎?
就隔一個晚上,顧沉舟一模一樣再來一遍!
“你先等等,我這邊查一下……”電話里又傳來聲音。
賀海樓停了一會,才意識到這一句話是梁局長對自己說的。他沒有回答對方,直接掛了電話,找出省里分管經濟的人大委員的電話,直接撥過去。
電話響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后被接起來了:“喂?”
“是林叔叔嗎?我是賀海樓。”賀海樓對著電話說。
電話那頭笑呵呵地:“哦,是小賀啊,找林叔叔有什麼事?”
“確實有一點小事要拜托林叔叔幫忙。”賀海樓笑道,將金溪建材的審計材料簡單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聲音就顯得有點為難了:“這個啊,我還真不知道,這樣吧,我先替你打聽一下,等確認了消息之后再告訴你?”
“好,麻煩林叔叔了。”賀海樓神自若地笑了笑,旋即掛了電話。
電話一掐斷,他就一刻不停地再往下撥,這一個不行,就找下一個,人大委員不行,就找書記和市長:“喂,是方阿姨嗎?我是賀海樓……嗯,我有點事要找叔叔幫忙,當然,是有關總理的……”
“喂,是尤叔叔嗎……”
“喂,是……”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通,請稍后再撥。”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
隨著一通一通電話的撥出去,賀海樓的神由郁轉為冷,片刻后又恢復一片平靜。
五個電話。
三個敷衍,兩個直接拒接。
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
不不,當然不止一個晚上。
郁水峰和汪博源斗了好幾個月,汪系節節進,郁系步步后退,不管是京城還是地方,誰都看在眼里。
手機被拋在座位上,賀海樓十指叉,靠著椅背,突然間就明白了賀南山之前為什麼那麼爽快地把這一帶的人脈關系都給他:郁汪兩系斗到現在,局勢已經非常明顯,不多給他一點,他拿什麼跟顧沉舟板?
同樣的,這些人之前給他開綠燈,也不是因為他們站在郁系這邊,而是因為顧沉舟之前本沒有出面的意思!
現在他找人查了金溪建材,先捅了汪博源的馬蜂窩,顧沉舟就毫不顧忌地跑過來摘桃子了,那些人一見顧沉舟有所表態,當然也要立刻坐正自己的屁,免得先一步為兩系斗爭中的炮灰。
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賀海樓瞟了手機屏幕一樣,發現是賀南山的書方嶼打開的。這一次,他直接接起電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