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馳野在昏暗里用拇指了角, 那里還留著殘余的酒水, 他說:“一腳一個,你我都不虧。”
沈澤川回首看著他。
蕭馳野沖沈澤川笑起來:“一碼歸一碼, 日后出門不照樣還要踩我嗎?踩吧蘭舟, 我都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沈澤川用舌尖了被他咬過的地方, 說:“你不是次次都有這樣的機會。”
蕭馳野迫近一步,把他徹底籠罩在自己的影下, 說:“你也不是次次都能跑得掉。”
蕭馳野說罷, 手摘掉了沈澤川側旁的紅梅,爛了花瓣, 把那紅送進了里。沈澤川在他的目里生出一種自己就是那紅梅的錯覺, 他在蕭馳野“嗅覺敏銳”的評價之外悄無聲息地又添加了一個“勢在必得”。
沈澤川曾經以為會擊敗蕭馳野, 使他挫退,但是他的表現出人意料,他那狂妄的格他只會勇往直前,任何退步都僅僅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進攻做準備。
他就是洪水猛。
“掌燈。”蕭馳野側頭喊人。
丫鬟們片刻后推門而, 挪出小屏, 收拾了殘羹冷炙, 在氍毹上鋪了席子,換上了束腰馬蹄足大方茶幾。晨換鞋,把軍軍務以及人員名冊都放在茶幾上,從丫鬟手中接過茶壺,跪在側旁給他們倆人沏茶。
有人在場,兩個人再度座時都是正人君子。
沈澤川酒已半醒, 因為吹了風,從先前那熱微醺的狀態離而出。只是他面上緋猶存,又籠在燈朦朧里,這下連晨都不敢抬眼直視他,唯恐目冒犯,惹得他與蕭馳野都不高興。
晨沏著茶,心道:不怪澹臺虎憂心,沈蘭舟分明就是照著禍國殃民的樣子長的,又生了這樣的脾,稍微悉些主子的人都要怕。
蕭馳野最喜歡什麼?
馴馬熬鷹!熬鷹的時候鷹不睡,蕭馳野也不睡,越難馴的他越在意,越難熬的他越偏。當初打邊沙騎兵,蕭馳野之所以能趴那麼久,就是因為他馴服與煎熬的過程。他繼承了蕭方旭,生了超越常人的征服,這是他與蕭既明最不同的地方。
晨把茶奉給他們倆人,稍稍行禮,說了句“主子有事吩咐”,便起退了出去,換回靴子,守在門外。
屋頂上的骨津垂頭,拋給晨酒囊,用眼神詢問里邊怎麼樣。
晨緩緩吐出口氣,說:“……無事,主子有分寸。”
丁桃還抱著頭,碎碎念著:“我是不是要死了死了死了死……”
“我看懸,”喬天涯蹭著雪,出煙槍,哈哈笑,“明年的今日,哥哥會記著給你燒紙的。”
丁桃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他著頭發,怒視著他們,控訴道:“都怪你們!你們若不打架,我就不會拉架,我若不去拉架,就不會掉下去,我若沒有掉下去,就不會死了。我恨你們!”
喬天涯專心致志地著打火石,骨津抱著手打瞌睡。
丁桃恨極了,掏出本子筆疾書,把滿腔怒火都抒發在其中,將他們倆人罵天字第一號王八蛋,末了自己揩了眼角淚,翻過去,繼續滔滔不絕,思如泉涌。
屋人換了清茶,繼續對談。
蕭馳野說:“舊話重提,你說闃都中藏著個能夠縱八大家的人,我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
沈澤川被那藥酒燒得中冒煙,這會兒飲了幾杯茶,才說:“你覺得不可能,是因為想要做這樣的事太難了。”
蕭馳野說:“不錯,先不論別人,就是太后也不會甘于聽人差使。”
“若是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呢?”沈澤川說,“縱局勢,有時候不需要去命令別人,僅僅用一手指,就能推‘勢’,從而改變很多東西。”
“你須得先證明有這個人。”蕭馳野看著他,說,“……你看起來很熱。”
沈澤川抬指解著扣,那扣子輕輕掙束縛,的脖頸在手指間逐漸了出來,停在了鎖骨的上方。細小的汗珠沿著線條進了那凹陷,濡了指尖。
“奚鴻軒雖然是枚明棋,卻很重要,這個人是否存在,得用奚鴻軒來證實,所以這一次你不能拿掉他。”沈澤川說著頓了片刻,“你也拿不掉他,這場行刺案里他沒有過面,茯苓的供詞只能說明了人脅迫,如今嫌疑最大的人是你。”
“栽贓給我是你的主意。”蕭馳野瞧著那消失的汗珠。
“你如今是天子近臣,又深得恩寵,若是能讓你因此摘閑置,奚鴻軒必不會放過機會,一定會趁勢謀求八大營的職權。只有把他們引出了,才能看清要打哪里。況且皇上信你,即便貶了你,也不會立刻輕信別人,等他過了這段日子,看到八大家又起了焰勢,就該發現自己也被人玩弄于掌之間,反倒會對無辜到牽連的你心存愧疚,再想方設法地要彌補你。”沈澤川飲茶時結浮,他說,“我猜你在找我之前就已經想到了對策。”
“玩啊,”蕭馳野給他倒茶,“我不過是將計就計,由著你們踩罷了。”
“這比此時反擊更加明智,”沈澤川說,“此時你越著急撇清關系,越皇帝生疑。”
“我了解皇上,”蕭馳野說,“他是耳子的人,最不得教唆,卻也最不得被人欺辱。我是他兄弟,還是他登基后提到邊的第一人,我就是他面對朝臣的某種象征。我外困,為他手底下圈養的牛羊,在他看來我無人可依,就是憑靠著他才能坐穩位置。我若是被人設計踢了下去,那他必定會生出亡齒寒之。花黨是他的心病,他能放心海良宜決斷政事,就是因為他知道海良宜不會結黨。”
“機不可失,”沈澤川端著茶杯沉須臾,說,“這一次必須讓奚鴻軒起來。”
“我提醒你一句。”蕭馳野手肘撐著案幾,對沈澤川招了招手。
沈澤川放下茶杯,傾過了。
蕭馳野耳語:“酒量不好,就不要出去與人吃酒了,不是哪個混賬都有二公子這般的定力,能規規矩矩地在你對面做個正人君子。”
沈澤川側眸,咬重字眼:“正人君子也想了不吧。”
蕭馳野注視著他,說:“明早出了這扇門,你我就是死仇敵。仇敵最會惺惺相惜,我想你,不是應該的嗎?”
沈澤川說:“我不想你。”
蕭馳野說:“你現如今做的每一個打算都繞不開我,恐怕不是不想,而是日里在想,夜里也在想。”
“百宴的那一腳怎麼沒有踩到你呢,”沈澤川抬手擋住蕭馳野的呼吸,說,“讓二公子清醒清醒。”
蕭馳野的鼻尖就抵在沈澤川的掌心,他盯著沈澤川,邪地說:“真狠心啊蘭舟,睡我之前百般撥,睡過之后就百般設防,你這個負心鬼、薄郎。”
沈澤川被他看得稍稍回避了目,說:“……蕭二,你今夜喝高了吧。”
蕭馳野倏忽退回去,說:“明早朝堂之上必定有人發難,孔湫會如實將茯苓先前的供詞呈上去,到時候都察院總要追究我管制疏忽之責。”
沈澤川掌心空空,他說:“你要退,卻不能退得太明顯。”
“待我陷口誅筆伐的重圍間,就看皇上怎麼罰了。”蕭馳野說道。
“輕則停俸祿幾月,重則吊牌思過,世子還在闃都,大家總要看著他的面子,不會過分苛責你。”
“大哥在闃都的日子很短,”蕭馳野停下,“我一旦罰,花香漪與戚時雨的婚事就再也無人阻攔。”
“花戚相融需要時間,”沈澤川想了想,“如今啟東五郡兵馬大帥是戚竹音,興許能從下手。”
蕭馳野想起來什麼,說:“我有辦法。”
沈澤川說:“什麼?”
“禮部有過去花家婚嫁的記錄,我讓人稍微潤潤,再把這份謄抄的記錄給戚竹音,便不會輕易接納花香漪。”
“遠親嫁娶在大周不是避諱,就是表親也是行的。”沈澤川說,“戚大帥在意這個?”
“在意。”蕭馳野解釋道,“眾所周知,戚時雨好,府中納了啟東五郡好些人,其中有一位正是他親侄。前些年這位夫人生產,誕下的孩子有缺陷,異常病弱,沒過幾日便埋了。后來戚時雨再納人,戚竹音都格外忌諱,但凡有脈聯系,即便是遠親,也不許人進門。”
“可花香漪是太后親指的人,”沈澤川說,“大帥就是想攔也不能吧。”
“既然已經無法阻攔,只能稍退一步,讓花三嫁,”蕭馳野眼里含著冷,“但不能讓生出孩子。嫁給戚時雨,做的是繼室,就是啟東名正言順的夫人,生了孩子,便是能與戚竹音共稱嫡系的嫡子。戚竹音一介流,這些年收服啟東五郡的兵馬委實不容易,是真正流過的大將軍。但誰能保證不會有人另起心思?花香漪要是生個男孩兒,戚竹音就得陷兵權斗,正需要有個理由制花香漪。”
“我聽聞戚家有男兒郎,當年戚時雨卻一意孤行,一定要把兵馬大帥的位置給戚竹音。”沈澤川說,“這不是出于才之心嗎?”
“是,”蕭馳野說,“戚竹音是他發妻所生,也是他親自教出來的將才。他沒有兒子時,就把戚竹音當作兒子養,后來有了兒子,卻沒有一個能比得過戚竹音的。啟東當時還在跟邊沙戰,戚時雨重傷無法率兵,困于邊沙連營東側,戚家幾個兒子無人敢出來命,是戚竹音背刀馬,連夜疾馳,先后游說赤郡、邊郡以及鎖天關三方守備軍隨出戰,然后借風放火,一把火燒掉了邊沙連營。這也是的名之戰,如今‘風引烈野’正是因為那一戰中先士卒,拔刀浴火,背出了戚時雨。戚時雨原本猶豫不決,自那次之后立刻付帥印,將五郡兵馬全部給了戚竹音。”
“大帥封須得征得闃都同意,”沈澤川說,“不容易。”
蕭馳野笑了,他著拇指上的扳指,說:“你決計想不到,封的人不是誠帝。”
沈澤川微偏頭。
“當時消息傳回闃都,各方大張撻伐。因為戚竹音是人,兵部質疑戰功造假,請奏閣,要求派遣都察院史與錦衛前往啟東查個清楚。誠帝見群激昂,便將啟東的請求延拖不批。后來戰功審查無誤,禮部又奏可以封,但卻不能登上武將用的玉龍臺封,只能在明理堂階前跪叩。”
蕭馳野頓了半晌。
“是太后力排眾難,讓踏上了玉龍臺,堂堂正正地封為啟東兵馬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