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元年,八月中旬,秦襄攻克錢塘府之後,在清微宗、慈航宗的協助下,正式渡江。
大江天險不假,可也得有水軍才行,水軍以清微宗爲最,慈航宗次之,如今清微宗之主是李玄都,慈航宗之主是白繡裳,一個是秦清的婿,一個是秦清的皇后,這千里江防竟了擺設。
過大江之後,距離金陵府已經是咫尺之遙。
南魏朝廷一片惶恐,整日吵鬧不安。
秦襄攻克鎮江府,永武帝徐載鈞在儒門之人的護送下,逃往天心學宮。
秦襄大軍兵臨金陵府城下。
金陵府城的世家以錢家、蘇家最爲勢大,兩家早就與秦襄暗通款曲,立時打開城門,金陵府不戰而下,留守於金陵府的燕王投水而死,這位齊王和世宗皇帝的兄弟,最終還是保留了幾分爲大魏皇室的骨氣,不曾投降,也不做階下之囚。
道門中人在張鸞山的帶領下,前往天心學宮。
此時天心學宮中還有兩位大祭酒、兩位士,再加上聖人府邸的姜夫人,共是五位高手,不過面對二十位道門高手,仍舊是寡不敵衆。
道門衆人圍困天心學宮三天三夜,擺下大陣,又有衆多歸真境高手催陣法,燃起熊熊烈火,最終將曾經鼎盛一時的天心學宮化作灰燼,楊松、徐載鈞等人葬火海之中,姜夫人死於巫咸手中,金蟾叟在突圍時被張鸞山斬殺,謝恆請降。
唯有赤羊翁逃走,往西北方向而去。
天心學宮覆滅之前,楊松已經預到要大禍臨頭,決意遣散學宮的衆多弟子,不過在此之前,他最後一次爲衆弟子授課。
學社,衆多著儒衫的弟子正襟危坐,楊松倒是意態閒適,沒有書本,也沒有戒尺,空著雙手,對衆弟子侃侃而談。
“諸位都是出於書香門第,聖人之徒,如今天下大,有人投降了大玄朝廷,有人留在了大魏朝廷,算是各爲其主。只是這些都不重要。”
“什麼重要?心志要始終如一最爲重要。”
“什麼心志如一?那就是無論在大玄朝廷,還是在大魏朝廷,亦或是其他朝廷,都要相互扶持。將來天下必然一統,勝者要幫敗者在新朝立足,大家同氣連枝,方能立足於不敗之地。”
“天子是誰,重要嗎?很重要,又不那麼重要。因爲天子也是人,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明,他不可能一個人治理天下,必須要用人,既然要用人,那麼必然要進行分權。所以什麼最重要?治國就必須重用我們最重要。”
“自古以來,人多必然力大,結黨之人必然勝過單打獨鬥,所以你們要放下兩個朝廷的仇恨,只敘同門之誼。”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徐家的天下和秦家的天下又有什麼區別呢?乃至於千秋萬代之後,沒有任何區別。”
“你們都是讀書種子,我相信你們終有一日能夠落地、生、發芽,最終長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衆弟子逃散之後,道門圍困天心學宮,楊松不願逃走,也不願投降,選擇以殉道。
秦清任命錢青白爲江南總督,任命蘇言爲江州巡兼江南河道總督。
錢青白是錢錦兒的父親,蘇言是蘇雲媗的父親,兩人也是錢、蘇兩家的真正主人。按照異地爲的規矩,不應該讓兩人擔任此等要職,只是如今不比太平世道,秦清爲了江南穩定,不得不任用兩人擔任督之位,借用錢蘇兩家的勢力,穩定江南。再有就是,兩人均是世家出,家中豪富,些許銀錢,本不得眼中,不談守,僅僅是爲了自己的名聲,不至於晚節不保,他們也不會行貪墨之事,換別人去這等江南富庶之地,秦清還不大放心。
待到天下大定之後,再作調整。
秦襄大軍佔領江州全境之後,江南總督錢青白和江州巡蘇言按照朝廷的命令,開始在全州上下推行新政。錢、蘇兩家如秦、李兩家一般,名下土地並不多,不以此爲生,自然積極擁護新政,江州境真正的大地主是鬆府的孫家。
哪怕放眼整個江南,孫家都是首屈一指的豪族世家,在鬆府有良田二十萬畝,幾乎是小半個鬆府的面積,而繼張肅卿之後的閣首輔孫鬆禪便是出於孫家。
說到孫鬆禪,其父孫心存曾經在世宗朝時出任閣大學士,而他本人工詩,間作畫,尤以書法名世,學歐、褚,初學董、米,中年後由錢追,又不字束縛,結寬博開張,筆畫剛勁有力,風格蒼渾遒勁,樸茂雍容,在明雍六年時得中狀元,歷任戶部、工部尚書、閣大學士,先擔任太子太師,在天寶帝登基之後,又被加封爲師,晉升閣首輔,一時風無量。
孫家世代書香之家,每一代都有出仕爲之人,從正七品的縣令到二品的六部侍郎,門生故吏和同年同僚不計其數,在朝野之間都有頗大的影響力。
不得不說,這是一塊骨頭。不過只要拿下孫家,其餘士紳並不足慮,可以“傳檄而定”了。
秦清明白一個道理,從戰事上來說,大玄朝廷得天下太易,他想名留青史,就必須打好這場看不到刀劍影的戰爭,江南是重中之重。
爲此,秦清讓白繡裳收慕容畫爲義,並冊封慕容畫爲明雲公主。梅盛林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紀了,竟還有做駙馬的機會,了秦清的婿、李玄都的連襟。秦清又加封梅盛林爲太子師,通過梅盛林來分化孫鬆禪代表的清流勢力。
孫家不肯束手待斃,一邊通過人脈向秦襄、李玄都、秦清等人求,一邊又發朝野的力量,製造輿論,向錢青白和蘇言施。
只是儒門都已經低頭,區區一個孫鬆禪又能翻起什麼大浪?而且很早之前,李玄都就開始注意輿論的力量,爲此還與秦素興辦了青萍書局等來引導輿論。
最終孫家被清退田地十九萬五千畝,追繳稅銀八百萬兩,孫家無力償還,便以房屋、剩餘田產、產業衝抵。使得輝煌一時的孫家徹底敗落,雖然還留有部分產業,但充其量相當於舉人一級的士紳人家。孫鬆禪眼看如此,一病不起,最終沒能熬過太平元年的冬天。
因爲此事,又有書生鬧事,錢青白沒有手,下令緝拿書生數十人。
秦清下旨,所追繳之稅銀不必上繳國庫,就地用於河道衙門的河道清淤和加固堤防。
平定江州之後,秦襄又馬不停蹄地掉頭攻打荊州。
趙良庚雖然是南魏小朝廷的首輔,但並不在金陵府,而是在荊州的江陵府中。
秦襄大軍一路勢如破竹,各府各縣風而降,偶有死戰不降者,也擋不住犀利火炮。
很快,秦襄大軍便兵臨江陵府城下。
趙良庚若是再退,就只能退往瀟州、吳州、嶺南等地。
可就算退到了這幾州中,又能如何?那是正一宗的勢力範圍,正一宗沒有百萬大軍,可不要忘了,當初飛卿僅憑一桿令旗就能號令數千江湖草莽圍攻長生宮,如果是以正一宗和大真人府的名義,那又是何等景象?
坐困愁城的趙良庚讓兒子趙青玉開城投降,他本人則選擇自縊而死。
只是到了此時再投降,大玄朝廷當然不可能再有什麼封賞,秦襄讓人將趙青玉押送往帝京城。
秦清下旨死趙青玉,不過禍不及家人,趙良庚的妻妾、兒媳、侄子、孫子都得到了保全。
秦清又下旨由曾經是秦道方幕僚的楚雲深出任荊州巡,任命裴玉爲荊州布政使,劉謹一爲荊州按察使。
裴玉剛剛及冠,從年紀上來說,不足以擔當此等大任,不過如今正是非常之時,裴玉也並非庸才,遍覽史策,有三十歲便一統天下之人,也有二十歲出頭就領軍百萬之人。當年謝雉不到三十歲,主導了帝京之變,讓四大臣萬劫不復。李玄都如今也不滿三十歲,已然是道門之主。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裴玉出任布政使又不算什麼了,更何況在他上面還有錢青白和楚雲深,兩人都是老持重之人,不會出什麼子。
因爲此等緣故,裴玉得以與家族達和解,裴家接納了蘇憐蓉,兩人這對忘年,也算是有了一個好的結果。
劉謹一是客棧出,能力出衆,天下太平之後,客棧之人也要謀求出路,大多進大玄朝廷之中,劉謹一便是其中代表。
再有就是,在李玄都的支持下,張白晝與盧北渠的兒盧貞定下了婚約,張白晝本人也進朝廷,被安排在秦襄邊,與裴玉不同,他走的是武路線。
張白晝其實從沒想過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以前的時候,他所思所想就是報仇,可真正報仇之後,他反而迷茫了,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所以李玄都讓他出仕,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盧貞很滿意這個結果,不管怎麼說,還是儒門之人,許多想法深固,認爲出仕纔是正途,而且大玄朝廷並無太過明顯的文武之分,武也能閣拜相。
在李玄都鐘意的幾個年輕人中,裴玉和張白晝進了大玄朝廷,沈長生和周淑寧則留在了道門之中,他們與司徒秋水一樣,雖然因爲年紀的緣故,距離真人尚有一段距離,但毫無疑問,他們都有著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