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養
?祖大壽約定由自己先回錦州做應,以策謀取。初二若聞錦州放炮,則知他城,初三初四若聞炮,則知事。於是當晚盛宴過後,自帶二十六人步行返回錦州,將一干子侄兄弟皆數留在了營地。
這幾日我了風寒,鼻塞流涕,低燒不退。我原想搬出多爾袞的帥帳,一來跟他這個大狼一睡,我覺得缺乏安全,二來也可避免將風寒傳染給他——我病了是小事,他若病了,那多鐸肯定會拿刀剁了我。可是這個意思纔剛剛挑出點眉目,就被多爾袞一口拒絕。
他對我的疑心、又或者說是好奇心,已經由暗轉明,很明顯的擺在了臉上,他給我的覺是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綁著我,好弄明白我到底在搞什麼鬼。
被人j□j似的生活真的一點也不好,再加上冒發燒,我難得直想拿頭撞地。如此病懨懨的躺了七八天,錦州方面始終音訊全無,祖大壽果然像只斷線的紙鳶,一去不回。
初九這日大清早,我終於能從被窩裡爬出來活手腳了,可還沒等在帳篷裡兜上兩圈,多鐸怒氣衝衝的嚷嚷聲便從帳外一路傳來:“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
他到底什麼東西想不明白我不清楚,但卻清楚這位小爺若是心不爽起來,首當其衝倒黴的那個人肯定是我。
帳簾掀,多鐸滿臉忿怒的走了進來,纔打了個照面,他微微一愣,果然衝我開火:“滾出去!”
我忙低下頭,小心翼翼的繞過他往門口捱過去,才走了兩三步,鼻樑上一痛,我與隨後進帳的多爾袞撞了個正著。
“又想溜哪去?”
我故作卑怯的行禮,小聲說:“十五爺有令,讓我滾出去,我不敢不滾!”
多爾袞愣了下,忽然放聲大笑,摟著我的肩膀說道:“不打!不打……十五爺讓你滾出去,十四爺再讓你滾進來就是了!”
“哥——”多鐸惱怒的拖長聲音表示不滿,“分明就是細,你爲何獨獨袒護於?把一刀砍了,眼不見心不煩,省心又省事!”
“你哪裡是煩來著……”多爾袞淡淡的說,“大汗不過就是說了你兩句,又沒怎麼著你,至於發那麼大火嗎?”
“我就是想不明白!”砰地聲,多鐸一集重拳砸在支帳篷的樑柱上,砸得帳篷頂上簌簌落下一層灰來,聲勢驚人,“漢人有什麼好?不過是一j□j佞小人,卑賤奴才……大汗擡舉那些漢臣也就罷了,如今倒好,輕信那個狗屁祖大壽,被他三言兩語幾句好話一說就腦袋發昏的把人給放了回去。漢人他媽的全是說話不算數的小人,祖大壽食言而,今天居然還有臉遣人送來一封狗屁信,說什麼子侄加恤養!我呸,真正氣煞人!我就不明白了,殺了那些雜碎小人以儆效尤,振我軍威,有何不可?明明是對方毀約在先,背信棄義,爲何大汗還不許殺了他們,竟決意要姓祖的一家子?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
“多鐸!”多爾袞厲喝一聲,制止住弟弟的過激行爲,“大汗這麼做自然有大汗的道理!”
“他有什麼道理?”多鐸用力掙開哥哥的手臂,憤聲道,“他就一心向著漢人,學漢人的東西,開科舉,還設六部……”
“這些東西並不壞!好東西應當接……”
“一味的偏信漢人,最後弄得被祖大壽戲耍,這難道也是好的?”
多爾袞眉心擰起,語重心長的說:“你怎麼老是這般容易衝呢?最沒腦子的那個人是你,絕對不會是八哥。他是什麼人?會沒有事先料到祖大壽的意圖,他心裡其實早就有數了……”
“那還眼睜睜的放那小人回去?”
“以後咱們打的仗會更多,降服的漢人也會更多……咱們真人再厲害,人口總是有限的,比不得漢人,所以不能一味的打,要學會以漢制漢。大汗之所以對祖大壽這般寬容,何嘗不是做給那些漢人降臣們看的?經此事例,再把紫城裡那個不明是非忠的崇禎皇帝,與大汗這般的容人大度放在一起作比較,哪個人更明君氣度,在漢臣心中當可立見分曉。”多鐸聽得目瞪口呆,多爾袞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八哥做事,你還信服不過麼?”
多鐸啞然無聲。
“所以,祖大壽的子侄親族一律不能殺!不僅不能殺,咱們還得好好他們,讓那些降服的漢人安下心來。以後再與明對仗,勸降時會有更多的人願意主臣服,而不再是負隅頑抗……此乃攻心之上策。”
我在一旁聽多爾袞分析得頭頭是道,心中倍寬和喜悅。
滿漢一家啊……
我的皇太極……
思緒飄飛,我真想能馬上就見到他,真想撲到他的懷裡,跟他說,想他……
天聰五年十一月十五,大金八旗大軍在拆毀大淩河城後,浩浩撤回瀋。
一回到瀋,多爾袞便把我直接帶回府邸,明裡是待若上賓,暗裡卻在我所住的暖閣外安侍衛,嚴監視。多鐸對兄長的這種寬容作法頗有微詞,我卻無心去多考量多爾袞的用意何在,只是爲自己即將拆幫的假份而坐立難安,急得直如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奇怪的是我進府的時候,見到的一羣人當中竟沒有烏雲珊丹的影,於是詢問進來送茶水糕點的小丫頭,得到的回答竟是科爾沁有貴客至,大福晉大妃相邀,昨兒個便進宮去了。
聽到這消息,我又驚又喜。喜的是烏雲珊丹不在家,驚的是科爾沁來人了,只怕紙包不住火,我的事會拆穿得更快。
於是在暖閣裡困守了一個早上,終於決定趁多爾袞從宮裡接老婆回來之前趕腳底抹油。三十六計走爲上,除非我當真不想再留著這小命去見皇太極。
這間暖閣原是兩開間的屋子,隔間是個堆雜的雜間,與這頭有道小門相連——想來這個暖閣原本應該也就是個關押懲罰犯錯的下人奴才們纔會用到的閉室。
我潛到雜間躲進一架廢棄的大木櫥櫃裡,櫃子裡空氣污濁,聞著有濃烈的黴味。我憋著氣在裡頭蹲了一個多時辰後,終於外頭有了靜。
負責看管我的兩名侍衛多半發現我突然“消失”了,所以進屋來搜尋,隨著櫥門聽那悉悉索索的細碎腳步聲,我的心越跳越快。
“怎麼辦?”
“不……不知道。”
“要不要去稟告貝勒爺?”
“爺進宮了……”
一陣沉默,而後誠惶誠恐的慄聲再次響起:“要不,咱們先到別搜搜,這麼短的時間,那的跑不快,只怕還在府裡呢。”
“說的也是……趕找,不然貝勒爺非得了咱倆的皮……”
腳步聲逐漸遠去,我懸著的一顆心卡到了嚨口,張得口發悶,腦袋發脹。可我仍是不敢輕忽大意,就怕一個不小心落得個前功盡棄,白了這兩三個小時的苦。如此又撐了五六分鐘,屋突然再度響起腳步聲。
“真的不在?”
“走吧,趕到外頭找去……”
踢踏的腳步聲再次遠去,我終於大大的鬆了口氣,從櫃子裡全僵的爬了出來。才一頭,規頂上擱著的一疊書籍夾著厚厚的灰塵,嘩啦啦盡數砸在我頭上,我嚇得連連跳腳,全虛的一跤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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