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清幽幽道:“儲君改變很大。”
項龍沉聲道:“他對你怎樣?”
琴清道:“他對我仍是很好,常找人家談東談西,不過我卻到他對你有別往昔。以前他最談你的事,但自你從臨淄回來後,他從沒在我面前說起你的事。唉!他不說話的時候,我不知他在想什麼。”
項龍再一陣心寒,問道:“他知道你來牧場找我嗎?”
琴清道:“怎敢瞞他?他還囑我帶一批糕點來給你們。”
項龍苦笑道:“殺我的頭都不敢吃他送來的東西。”
琴清猛地坐直軀,變道:“他敢害你嗎?”
項龍抓著香肩,聲道:“不要張,糕點該沒有問題,告訴我,若我到塞外去,你會隨我去嗎?”
琴清伏他懷裡,抱著他的腰道:“你項龍就算到大地的盡頭去,琴清也會隨伴在旁,永不言悔。”
擁人的香軀,項龍的心神飛越萬水千山,直抵遠方壯麗迷人的大草原去,只有在那裡,他纔可過苦盼足有十年的安樂日子。琴清小住三天,返回咸。現在項龍完全清楚小盤的心意,爲保持王位,他對殺人是不會手的。雖然仍很難說他敢不敢對付自己,但經過臨淄的教訓,項龍再不敢掉以輕心。他保持每天天亮前起牀練刀的習慣,勤習騎。從烏家和荊族的子弟兵中,他們挑出三百人,當然包括烏言著、荊善這類一級好手,配備清叔改良後鑄制的鋼刀強弩,又由項龍傳他們鋼針之技,日夜練。烏應元等則開始分批撤走,今天到烏廷芳、趙致、周薇、善蘭、田氏姊妹、鹿丹兒、項寶兒等人,臨別依依,自有一番離別緒。項龍、滕翼、荊俊和紀嫣然陪大隊走了三天,折返牧場,忽覺牧場登時變得冷清清的,令人很不自在。
晚膳之時,滕翼沉聲道:“烏應恩是那個叛徒。”
衆人均愕然。烏應恩乃烏應元的三弟,一向不同意捨棄咸的榮華富貴,不過仍沒有人想到他會作小盤的。
紀嫣然道:“我一向很留意這個人,二哥怎可如此肯定?”
滕翼道:“因他堅持要留下來管理牧場,待到最後一刻撤走。這與他貪生怕死的格大相徑庭,所以我特別派人監視他和手下家將的靜,發覺他曾多次遣人到咸去。於是我通知陶公,著他差人在咸跟蹤其家將,果然是到王宮去作報。”
荊俊狠狠罵道:“我從來不歡喜他。”
項龍道:“幸好我們早有防備,不過有他在這裡,做起事來終是礙手礙腳,有什麼法子可把他和他的人迫走?”
紀嫣然道:“他只是人蠱,又貪圖富貴安逸,故作此蠢事。只要我們針對他貪生怕死的格,加以恫嚇,並讓他明白儲君絕不會讓人曉得他在暗算你的,保證他會醒悟過來。”
滕翼皺眉道:“不要弄巧反拙,假若他反向儲君報告此事,儲君立知我們對他有提防。”
紀嫣然秀眸寒芒閃閃,哼道:“只要我們將他的妻妾兒立即全部送走,他還敢有什麼作爲?這事由嫣然理。”
項龍見紀嫣然親自出馬,放下心來,道:“明天我們回咸去,誰留在牧場看顧一切。”
紀嫣然苦笑道:“讓嫣然留下吧!否則烏果恐難製得住三爺。”
項龍雖然不捨得,卻別無他法,時間愈來愈迫,尚有三個月就是小盤登基的大日子,屆時一切應在幾天解決。
項龍回到咸,第一件事是宮見小盤。小盤如常地在書房接見他,還有李斯陪侍一旁。
行過君臣之禮,小盤道:“李卿先報告目下的形勢。”
李斯像有點怕接項龍的眼神,垂頭翻看幾上的文卷,沉聲道:“呂不韋大部份時間不在咸,名之爲監督鄭國渠最後階段的工程,事實上是聯繫地方勢力,好在朝廷有變之際,得到地方的支持。”
項龍故意試探他道:“管中邪呢?”
李斯仍沒有朝他瞧來,垂頭道:“管中邪剛被儲君調往韓境向韓人施,除非他違令回來,否則儲君加冕之日,他理該仍在遠方。”
小盤淡淡道:“他的箭太可怕,有他在此,寡人寢食難安。他旁的人中,有寡人佈下的眼線,只要他略有異舉,將有人持寡人的聖旨立即將他決。”
李斯迅快瞥項龍一眼,又垂下頭去,道:“現在雍都實際上已落嫪毐手上,他的部下人數增至三萬,盡佔雍都所有職。”
小盤微笑道:“寡人是故意讓他坐大,使他不生防範之心,然後再一舉將他和黨徹底清剿。哼!讓他風流快活多一會又如何?”
李斯首次正眼瞧著項龍道:“照儲君的估計,呂不韋會趁儲君往雍都加冕的機會,與嫪毐同時發,控制咸。由於都衛軍仍控制在許商的手上,而昌文君的衛軍又隨儲君到雍都去,變起突然下,呂賊確有能力辦到此事。”
小盤接口道:“呂賊和嫪賊手上有太后的印璽,其他人在不明況下,很易被他們所愚,作了幫兇都不曉得。”
項龍淡淡道:“咸由我負責,保證呂不韋難以得逞。”
小盤和李斯愕然互。
好半晌小盤沉聲道:“沒有上將軍在寡人旁,寡人怎能心安,咸該由滕荊兩位將軍理,上將軍須陪寡人到雍都去。”
項龍早知他會有如此反應,心中暗歎,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道:“儲君有令,微臣怎敢不從。”
小盤皺眉瞧他好半晌,轉向李斯道:“寡人要和上將軍說幾句話。”
李斯看也不敢看項龍一眼,退出房外。書房一片令人難堪的靜默。
小盤道:“上將軍是否不滿寡人?很多事寡人是別無選擇,在迫於無奈下采取非常手段的。”
項龍深深地凝視他,覺卻像看著個完全陌生的人,輕描淡寫的道:“儲君打算怎樣置太后?”
小盤一點不畏地與他對視,聞言龍目寒大盛,冷哼一聲道:“到今時今日,上將軍仍要爲那宮幃、壞我秦室清名的人說話嗎?”
項龍亦是虎目生寒,盯著他冷然道:“這是臣下對儲君的唯一要求,你要殺誰我不管,只請你念在昔日恩,放過太后。”
小盤龍目殺機一閃即逝,卻不知是針對朱姬抑或是他項龍而發。旋即回覆冷靜,沉道:“只要以後不再理會朝政,留在宮中,寡人絕不會薄待,這樣上將軍可滿意吧。”
若沒有琴清出來的消息,說不定項龍會相信他的說話,現在只一陣心寒。
假如項龍是孑然一,無牽無掛,這一刻索豁出去,直斥其口是心非。但想起滕翼、荊俊、紀嫣然等數百條人命,甚至烏族和荊族的人命都系在自己上,不得不忍下眼前這口惡氣。伴君如伴虎,一個不小心,立要招來殺和滅族之禍,未來的秦始皇可不是容易對付的。
小盤語調轉,輕輕道:“師傅不相信我嗎?”
項龍滿懷地沉聲道:“儲君對應付呂、嫪兩黨的事早有竹,哪還需要我效力?不若我今晚就走1
小盤劇震道:“不!”
項龍亦是心中劇震,他這幾句話純是試探小盤的反應,現在得出的推論自然是最可怕的那一種。
小盤深吸一口氣道:“師傅曾答應我目睹我登基後才離開的,師傅要遵守信諾。”又嘆道:“你不想手刃呂賊嗎?”
項龍心知肚明如再堅持,可能走不出宮門去。裝出個心力瘁的表,苦笑道:“我若守信諾,儲君也肯守信諾嗎?”
小盤不悅道:“寡人曾在什麼事上不守承諾呢?”
項龍暗忖兩年的時間變化真大,使自己和小盤間再沒有往昔的互相信任,還要爾虞我詐,口是心非。
他當然不會笨得去揭破小盤對付朱姬的謀,微笑道:“儲君若沒有別的事,微臣想返家休息。”
離開書房,李斯肅立門外,見到項龍,低聲道:“讓我送上將軍一程好嗎?”
項龍知他有話要說,遂與他並肩舉步,哪知李斯卻直至走到廣場,長長的整段路沒有半句說話。荊善等見到項龍,牽馬過來。
李斯忽地低聲道:“走吧!龍!”
接著神黯然的掉頭回去。項龍心中立時涌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復。李斯乃小盤現在最親近的寵臣,憑他的才智,自能清楚把握小盤的心意,甚至從種種蛛馬跡猜出小盤的份,至乎他兩人的真正關係,且推斷出小盤不會放過他項龍。沒有朱姬,沒有項龍,小盤可永遠保持他嬴政的份。其他人怎麼說都不能生出影響力。這更是一種心理的問題,當未來的秦始皇見到他或朱姬,心中很自然會記起自己只是冒充的假貨。李斯才智高絕,故意在小盤前與自己畫清界線,暗下卻冒死以語帶雙關的“走吧!”兩字點醒自己。他心中升起一暖意,到不枉與李斯一場朋友。馳出宮門,有人從後呼喚。
項龍回頭去,昌文君單騎由宮門直追上來,道:“我們邊走邊說!”
項龍奇道:“什麼事呢?你不用在宮當值嗎?”
昌文君神凝重道:“龍是否要到塞外去?”
項龍淡淡道:“我是個不適合留在這裡的人,因我最怕見到戰爭殺戮之事,你認識我這麼久,該知我是個怎樣的人。”
昌文君默然半晌,止又言的道:“儲君對這事似乎不太高興,說這樣會搖軍心。”
項龍心中一痛,低聲道:“不要勸我,我現在唯一後悔的事,是沒有在兩年前走,那我對大秦的記憶,將會是我在大草原上馳騁時,最值得回味的。”
言罷一夾馬腹,加速馳走,把愕然勒馬停下的昌文君遠遠拋在後方。烏舒等衆鐵衛忙加鞭趕來,一行十多騎,逢馬過馬,遇車過車,旋風般在日落西斜下的咸大道全速奔馳。項龍到此刻終於對小盤死心,現在他心底唯一要做的一件事,是如何助朱姬逃過殺之禍。
自來到古戰國的世界裡,他每天面對的是各式各樣的鬥爭,鍛鍊得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縱使對手是秦始皇,他也毫不懼。但他絕不會低估小盤,因爲他是當時代最明白他可怕的人。在歷史上,秦始皇是個高的統治者,所有人最後無不要向他俯首稱臣。諷刺的是這歷史巨人,卻是由他一手培養出來的。項龍很想仰天大,渲泄出心頭的怨恨。
他當然不可以這樣做,他還要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冷靜,更沉著。只有這樣,他方有希活著到塞外去過他幸福的新生活。假設朱姬肯跟他走,他會帶一起離開,以補贖欺騙多年的罪疚。
項龍前腳踏烏府,已給陶方扯著往廳走去,不由大奇道:“什麼事?”
陶方神兮兮地微笑道:“老朋友來了!”
剛步廳,滕翼正陪兩位客人說話,赫然竟是圖先和肖月潭。項龍大喜奔過去,拉著兩人的手,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圖先雙目激得紅起來,道:“我事先並不知道月潭忽然到咸來,所以沒有先通知各位。”
肖月潭亦是眼角溼潤,微笑道:“老哥曾在臨淄拿龍的命去作賭注,龍不會怪老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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