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澤來到旁,麵肅穆,提袍而跪,九叩之後緩緩平,竟然當眾驗看起了。驗乃是賤役,神廟裡有驗專門負責此事,貴人們從不近,藤澤竟親自驗,見者無不詫異。隻見他沿著的頸部、前和手臂逐一察看,這些部位皆有天書文字,與其說他在驗,倒更像是在研看天書。
蕭長老麵一變,閣樓上起了竊議之聲。
“你們瞧,藤縣祭可是在研看天書?”
“天書出自聖典,聖典失已久,藤縣祭怎能參天書之文?”
這時,忽見藤澤把頭一抬,稍加深思,便麵沉肅地起回到了法桌後。
一座,藤澤便拍響了驚堂木,“帶涉案眾人!”
人聲霎時歸寂,天書降世,百姓跪著觀審,隻見皂吏領來了四個穿囚的老者、一個瘋癲婦人和四個灰衫下人。
“那不是馬家的族長、族公嗎?”
“藤縣祭審的竟是馬家窯案?!”
看臺上再起,馬家窯案是慶州新發的一樁駭人聽聞的慘案,馬家乃慶州的富商大賈,族裡不僅做著綢緞莊、茶鋪、酒樓和客棧的生意,還在城外辦有窯場,燒陶製瓷,可謂家大業大。
三年前,馬家窯裡燒製出了新瓷,輕細如玉,釉如霞,珍無比。馬家將新瓷獻了州廟,州祭遂命馬家燒製出一套珍瓷進貢給中州神殿,後得名慶瓷。
這慶字可不僅僅有慶州之意,亦有喜慶祥瑞之意,慶瓷了貢瓷,馬家一時間風無兩。
因神大選將至,去年底,馬家奉神殿旨意燒製慶瓷,賀新神與新聖的大婚之禧,卻不料臘月底的一天夜裡,一口大窯忽然之間塌了!
一隻繪有祖神飛升圖的落地瓷瓶被砸毀,事故驚了州祭,州祭親至馬家窯察看,不料吏人不僅從坍塌的窯裡挖出了被砸毀的瓷瓶,還發現了一燒黑炭的。
馬家窯裡並無窯工失蹤,份不明,州祭一怒之下將馬家窯裡的人全都下了大獄。
州祭審案不同於今日州試,百姓旁聽不得,隻知案發次日,州祭就再次到了馬家窯,皂吏們從一廢棄的老窯底下掘出了堆的焦!
骨多已焚毀不全,斷肢碎骨在坑中一層層地碼放著,皂吏足足挖了七八尺,才把骨都起了出來。驗苦苦看驗也驗不出這些害之人被焚時是死是活,也數不清死了多人,更辨不出死的人是男是,是老是。
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有人想起城外這幾年總有良家失蹤,起初大傢夥兒都猜測是匪幫所為,直到馬家窯案發,纔有流言說那廢窯底下的人都是這些年裡失蹤的良家,足有上百條冤魂。
州祭下令拘拿了馬家族長、族公和掌管馬家窯的二爺馬海,差重兵將馬家族人囚在府邸,而後不僅封了馬家窯,連馬家族人開的綢緞莊、茶莊和客棧等鋪子都一併查封了!貢瓷出了這等事,眾人都說馬家怕是要株連九族,可誰也沒想到,這麼一樁駭人聽聞的案子,竟然就此沒了訊息。
莫非是此案不吉,要等到神大選過後再審?
正當慶州城的百姓都這麼議論之時,這案子竟然出現在了州試上!
公審!
看臺上頓時掀起一陣聲浪,慶州百姓興地長了脖子,連驚見神罰的惶恐都被拋到了腦後。
“你們瞧,那瘋瘋癲癲的婦人是誰?”
“看不出來了?馬家的大夫人啊!聽說被足在莊子上的庵堂裡,沒關多久就瘋了。”
“唉!也是自作自,要不是害死親夫,馬家窯能落到二房手裡?要是當初不落到二房手裡,興許就不會有這樁案子了。”
“馬家也算仁義了,別家娶了這等惡婦,定將家法死了,馬家隻將人關在庵堂裡,供吃供喝,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誰說不是呢?娶妻當娶賢,娶個惡婆娘,真是能害夫家一族!”
“你們都沒說到點子上,馬家大夫人被關在庵堂裡,案發時,馬家窯早就是二房在掌事了,藤縣祭要審此案,為啥要傳喚大夫人?能與這案子有啥乾係?”
眾人一聽,的確是這麼回事兒,不由都納著悶兒向高臺。
這時,馬家的族長、族公們已相互攙扶著向藤澤叩了頭,幾人皆已年邁,又在州牢裡羈押了數月之久,今日重見天日,神已大不如前。
馬家族長不待藤澤開口,便先稟道:“縣祭大人明鑒,慶瓷是二房燒造出來的,自那之後,窯場就由二房管著,二房因怕方泄於人,素日裡連族長、族公們都防著,草民很去窯場,委實不知那窯為何塌了,更不知廢窯底下的事啊!慶瓷乃貢瓷,就是借草民一百個膽子,草民也不敢玷汙神殿,將族人們的命視如兒戲啊!縣祭大人明察!”
三位族公紛紛叩頭稱是,附和之聲尚未落下,便聽一道刺耳的笑聲傳來。
馬家大夫人發髻散,神態瘋癲,笑得前仰後合,毫不顧此時的場合。
族長回頭斥道:“你笑什麼?你害死親夫,馬家好心留你一命,而今見到馬家落難,你心裡竟還高興?真是惡婦!惡婦!”
一位族公也罵道:“你過門不到半年,馬興就暴病亡,扔下窯場的爛攤子,二房捅出了這麼大的簍子來!要不是你,馬家會遭此大難?掃把星!”
婦人聽聞罵言,笑聲愈發刺耳,雙眼更是直勾勾地盯著人,青天白日,那目竟鬼氣森森的,“呸!老不死的!我恨老天無眼,竟隻劈死了馬海,沒把你們一起劈死!”
那族公被唾沫星子呸個正著,一頓猛咳,看臺上嗡的一聲!
“啊?那遭雷劈的是馬家二爺?”
“他不是被關在州牢裡嗎?啥時死的?”
“他遭了天打雷劈,那……那就是說,馬家窯裡的那些焦真是他做的惡?”
就在百姓竊議之時,忽聽藤澤道:“說得好!天降雷罰,自古罰的都是大大惡之人,本縣傳喚爾等之時,既然說‘帶涉案之人’,爾等就皆在罪人之列!可知三日之前,雷罰為何隻懲戒了馬海一人?”
此話猶如春雷,不僅驚了馬家上下,就連瘋瘋癲癲的大夫人都止了笑聲。
藤澤一沒問案,二沒請神證,言外之意卻已知曉案,百姓皆看不破,閣樓上的貴人們卻約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蕭長老鐵沉著張老臉,目懾人。
景子春不著痕跡的往公堂裡瞄了一眼,暮青穩穩當當地坐在公堂裡,麵不改,心中對藤澤今日要耍的把戲已然有數。
果然,藤澤義正辭嚴地道:“正所謂,上天有好生之德,雷罰,魂不超生,自悔贖罪,方回!上蒼憐惜萬民,哪怕是作惡之徒也會給予百日恩赦,令其思過自悔,爾等卻罔顧上蒼憐恤,百日已過,仍不肯悔罪!上蒼降下天雷,懲戒罪首以儆效尤,之後再寬限三日,爾等卻還在罔顧上蒼恩德!既然你們死咬著不招,那就由本縣替你們說!”
說罷,不待人琢磨,藤澤便執起驚堂木來重重一落,喝問道:“馬家族公三人!馬海乃紈絝子弟,其堂兄馬興死後,他奪窯,便給你三人各使了千兩銀票,你們便在族裡為其說盡好話,求族長將馬家窯給他代管,是也不是?”
馬家族長顯然不知此事,聽聞此話下意識地看向族公三人,卻見藤澤目如鐵,往他上一落!
“馬家族長!慶瓷的燒造方兒就不是馬海鉆研出來的,而是馬興!是也不是?馬興生前剛鉆研出燒造新瓷之方便暴病而亡,方子也就此了。你懷疑馬興之妻覃氏知此方,又知馬海手段狠辣,便將覃氏關去莊子裡,又將窯場給馬海代管,任由他對覃氏用盡手段,而你卻故作不知!你為族長,何人掌管家窯對你而言並不要,要的是誰能為馬氏一族謀得榮華富貴!”
族長登時驚住。
藤澤目一轉,掃向下人當中,話音陡然一沉,“長隨長富、長貴!你二人跟隨馬海多年,他是如何折磨寡嫂的,為了燒造慶瓷,又是如何唆使你二人劫殺良家祭窯的,還不從實招來!”
兩個長隨啊的一聲,驚聲卻被淹沒在了看客們的聲裡。
“那廢窯底下埋著的真是那些失蹤的子?”
“祭窯是咋回事?”
“藤縣祭咋知道這些事的?”
“噓!都別吵吵!聽不見藤縣祭說話了!”
這時,藤澤道:“舉頭三尺有神明,馬海惡事做盡,罪孽已書於天書之上!雷罰當夜,本縣夜夢聖典,今奉神諭公審此案,方纔所言是不是實,爾等心中各自有數!剩下的,你等是自己招,還是要本代天傳諭?”
此話和著力,若鼓擊春雷,直破滄溟,驚得四方之聲剎那間退去,聞者如遭雷轟!
蕭長老猛地起,憑欄下,麵大變!
景子春故作愕然之態,與旁的接引使們低聲議論著,眼底卻浮起幾分譏誚神。
聖典與聖重現之日便是轉世之子復國之時,此乃圖鄂民間流傳已久之言,可兩百餘年來,任神殿如何苦尋,兩件聖都沒有現世的跡象,更別說什麼轉世之子了。可值此神大選之際,藤澤竟公然說自己夜夢聖典,得了天書傳。
按神話傳說,這雖不足以說明藤澤便是轉世之子,但尚在州試,他便夜夢聖典,奉神諭行事,這豈不是在暗示自己便是天選之子,是下任神?
這些年來,眼見著兩件聖難以尋回,聖便未雨綢繆,早早就開始借景家之力在南圖朝中和圖鄂國散佈聖子之說,說三殿下是神族與皇族之後,乃天定的復國脈。回轉世畢竟是神話之說,脈之子卻真有其人,故而對兩國朝廷當中的復國派而言,奉三殿下為主更為務實些。
想來是嶺南的刺殺計劃失敗之後,神怕三殿下一旦回國,兩國朝中日漸壯大的復國派就會為三殿下的基,所以他心急之下纔等不到天選,便命藤澤以夜夢之言暗示百姓他是天選之子。
至於馬家窯案,事涉恭賀新神聖大婚之禧的貢瓷,如非神授意,慶州州祭有幾個膽子敢拖延不辦?而案發至今已百日有餘,想撬開嫌犯的有的是手段,今日才公之於眾的案未必就是今日剛審清的。
但朝事豈是馬家人能想得通的?馬家上下被力震得肝膽俱,三個族公心防大潰,當即就招了。
三人爭搶著道:“縣祭大人明察,草民……草民三人是收了二房一千兩銀票,幫其在族長麵前說好話,可慶瓷之事真是半點兒也不知啊!”
族長叩了幾個響頭,也招了,“回縣祭大人,草民為族長,自然以一族昌盛為己任,覃氏氣死親夫,按族法本就不該茍活於世,容活命,自是想從口中問出方。草民起初也有惻之心,心想馬興夫妻不和,他未必會將方告訴覃氏,可……可總得試一試吧?覃氏剛烈,明明是氣死了親夫,卻死咬著不認,還懷疑馬興被人下了蠱,鬧到州廟去替夫冤,後來驗在沒引出蠱蟲來,又說馬興麵黃白、遍無傷,確是暴病亡,這才定了的罪。因為此事,覃氏與族人勢同水火,草民把好賴話都說盡了,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方。正巧此時族裡議事,族公們都提議由二房代管窯場,草民知道馬海手段多,便順水推舟,答應了下來。可沒想到馬海狼子野心,問出方後竟沒報知族裡,地燒製出了一批新瓷獻了州廟。州祭大人命馬海監窯督造新瓷,新瓷得賜慶瓷之名後,馬海就了族裡的大功之人,族窯由他掌管著,縱是草民這個族長也不能多問窯中之事,所以祭窯的事草民是真不知曉啊!縣祭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