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燎(二)
兩人話剛說完, 沈寂手上的電話早已撥通。
響了沒兩聲,那頭接起來。
行過軍的鐵男兒,大都豪爽耿直, 大家伙伍后同吃炊事班, 同住軍營,朝夕相, 建立下的誼自然非同一般。
蛟龍當年那一輩的隊員,共同執行過多項重大任務,出生死數十回, 關系都好得像親兄弟。
沈寂臉很沉,拿著手機摁下公放鍵。
邊兒上的溫舒唯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兩只手無意識地絞握在一起, 指節泛起青白, 暗自祈禱。
丁琦也是眉頭皺屏息凝神。
不多時, 一陣輕微的電流雜音后, 聽筒里傳出一個男人的嗓門兒,萬年不改的客氣含笑, 語氣聽著似乎很是詫異驚喜:“寂哥?怎麼忽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啊?”
聽見何偉的聲音,溫舒唯和丁琦繃著的神經這才稍稍一松, 同時長呼出一口氣。
“你這會兒在什麼地方。”沈寂低聲問, 語速稍有些快。
“老家, 館子剛打烊,正和我媳婦一塊兒收拾呢。”何偉到底是個退役軍人,多年的特種兵生涯賦予了他極高的敏銳度和知力, 只一瞬, 他便從沈寂的只言片語中聽出了些異常。
電話那頭頓了約兩秒鐘,又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隔得有些遠,不甚清晰,問了句:“老公,誰給你打的電話呀?”
又聽見何偉把手機拿遠,隨口笑回了句:“老戰友,打個電話來敘敘舊,沒別的事兒。”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子溫,聞聲笑笑,說:“那你出去聊吧,我先把地掃了。”
“你大著肚子就好好休息,放著,待會兒我回來掃。”
隨后便是一陣腳步聲。
周圍環境變得嘈雜幾分,何偉似乎走出了自家面館,到了外頭,依稀有車碾過泊油路的聲音和汽車鳴笛從聽筒里傳出。
又是陣打火機點煙的聲音。
何偉靜了靜,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微低,問:“寂哥,出什麼事兒了?”
沈寂沒有語氣地說:“超子讓人給炸進了醫院,我剛從病房出來。”
“什麼?”何偉大驚,“那現在超子況怎麼樣?”
“那小子機警,察覺不對勁兒立馬就跳窗逃了出來,背上了些傷,沒有生命危險。”
“那就好。”何偉又是憤怒又是疑,追問道:“是意外?還是?”
沈寂靜默半秒,答:“人為。”
“……前些日子,云城的炸案上了微博熱搜,我還專門瀏覽了這條新聞。”何偉說著一頓,忽然反應過來什麼,“這兩件事兒不會有什麼關聯吧?你沒事兒吧?”
“案子還在查,已經有點兒眉目了。”沈寂語氣微寒,道,“這段日子不太平,有些老朋友想回來找咱兄弟幾個敘舊,你自己多注意。”
何偉當年是隊里的狙擊手,槍法頭腦都是一流,幾秒不到,他便已將對方別有深意的暗語自消化解讀,沉聲道:“好,我明白了。”稍一停,又道,“好幾年沒見,這些老朋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我記差,怕打了照面也認不出。”
沈寂說:“這個朋友做水路生意,左眼有點兒病。”
何偉暗暗咬了咬牙,回:“知道了。寂哥,你們也多保重。”
“馬上就是要當爹的人。老何,照顧好你媳婦。”
“……”聽見這話,電話線那頭的何偉明顯一怔。聽筒里靜了足足數秒,才笑了下,語氣溫和下來,“知道,謝謝哥。”
“掛了。”
電話掛斷。
夜冷風中,沈寂微抿著,臉寒冽,緒不明。他在原地站了會兒,又從兜里出煙盒,拿在手里倒過來,抖出兩,一往里一塞,一隨手給旁邊的丁琦丟過去。
丁琦把煙點著,了口,忽然失笑出聲,涼悠悠道:“何偉那小子居然都快當爹了,唉,看來咱哥倆是真老了。”
沈寂著煙,白煙霧背后的眼睛被熏得瞇了下,目穿過濃黑夜落在未知的遠方,沒有出聲。不知在想什麼。
溫舒唯扭頭,視線在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之間掃視一圈兒,皺起眉,“所以現在該怎麼辦?”
“我再讓那個姓易的催催于小蝶的通緝令。”丁琦嘆氣,“事態遠比我們最初以為的嚴重。這個侏儒,行蹤詭,而且還有一幫殺手同伙。都是群窮兇極惡的亡命之徒,想要抓住,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這時,沈寂忽然開口,寒聲道:“我讓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丁琦一個白眼直接翻到了天上,“沈隊長,沈大佬,沈爸爸!老子是個國安警察,你真以為我是好萊塢的碟中諜007、上天地無所不能啊?現在離咱們今晚頭還不到四個鐘頭,你就讓我清楚于小蝶這些年的行蹤去向,老子上哪兒給你查去!”
沈寂冷眼瞅著丁琦,兩秒后,隨手把兜里還剩十幾的煙連著煙盒全給他丟了過去。
丁琦抬手一把接住煙盒,拋著一掂,挑挑眉,“呵呵,一盒中華就想收買全中國最頂尖的國安警?”
溫舒唯:“?”
沈寂冷淡得很,面無表道:“再加一瓶飛天茅臺。”
溫舒唯:“???”
“好,”丁琦聞言,眼睛噌的冒起兩束,一拍手,朝沈寂豎起大拇指,“這可是你說的,大佬豪氣!”
溫舒唯:“……”
那頭,丁琦邊說邊把那盒中華給收進了兜里,而后笑瞇著眼,很滿意地拍拍兜,曼聲道:“要不怎麼說咱倆是軍警界的合作楷模最佳拍檔呢,要說這世上誰最了解特工小丁的業務能力,還得是寂哥您哪。”而后稍微一停,揚起一側眉尾,“就這四個鐘頭,我還真出了點兒名堂。”
溫舒唯額頭下一滴豆大的冷汗,急得跺腳,“你這時候可就別裝賣關子了,快說呀!查到了什麼?”
丁琦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下,而后才輕哼一聲,兩手抱肩往后頭的白墻一靠,說:“我用了一點兒地下關系,查到,樊正天死后,于小蝶輾轉到了淮市,被當地的福利機構發現,又當做兒給送進了當地的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溫舒唯詫異,口而出道,“難不又被人給收養了?”
“還真被嫂子你說中了。”丁琦揚眉,“這個于小蝶,極其善于偽裝,在福利院表現得天真無邪乖巧聽話,加上模樣長得還不錯,進去的第三個月就被一對三十幾歲的青年夫婦給收養走了。但,非常離奇的是,收養于小蝶的第二年,這對青年夫婦家里忽然電線短路起了一場大火,兩個人雙雙葬火海,于小蝶再次淪為孤兒,回到了福利院。”
一番話聽得溫舒唯骨悚然。抿抿,道,“這個于小蝶,第一任養父墜山亡,第二任養父是個涉黑的|癖,也死了,第三任父母又離奇葬火海……真是夠邪門兒的。”
沈寂撣撣煙灰,眼也不抬地淡聲說,“繼續。”
“這對夫婦被火燒死后,于小蝶在福利院就被其它孩子給孤立,連福利院的院長和老師都覺得是個災星,很晦氣。”丁琦接著道,“之后再有人想來□□,他們也就不推薦于小蝶了。”
溫舒唯皺眉,“那之后就一直待在福利院?”
“不。”丁琦搖頭,“2017年年初,一個男人從福利院接走了。”
“又是收養當兒?”
“這個男人自稱是于小蝶的舅舅。”丁琦道,“并且還向福利院出了許多的證明資料。”
沈寂:“這個‘舅舅’是什麼人。”
“據這人提供給福利院的資料,他劉飛揚,淮市人,職業是某藝院校的輔導員,已婚,沒有子。”丁琦回話,“但很顯然,這些信息全系偽造。”
“知不知道他真實份。”
“……”丁琦聞聲,一口煙深深吸進肺里,叼著煙瞇著眼,從上口袋里出一張對折好幾次的彩打印紙,遞給沈寂,含混道:“喏,來不及拿照片紙打了,湊合著看看。”
他接過那張彩紙張,展開,低眸,借著走廊燈瞇眼審度。
邊兒上的溫舒唯按捺不住好奇心,也悄悄上前看那張紙。
彩打紙上的男人看著年輕,年齡應該還沒超過三十三歲,黑短發,五立,長得是真的可以,眉宇間有種消沉頹廢的俊氣,乍一瞧,竟有種民國時期世家公子哥兒的況味。
“百里洲。”丁琦說,“樊正天倒臺歸西前,他表面上是正天集團的高層管理人員,實際上是樊正天手下的頭馬,幫樊正天看場子,包攬所有見不得人的灰勾當。樊正天與警方的那場生死槍戰后,這個人和于小蝶一樣,人間蒸發。”
“我知道了!”溫舒唯一拍腦門兒,“于小蝶跟這個什麼洲都是樊正天手下的人,以前肯定就認識。他應該就是于小蝶的同伙!”
沈寂一煙完,掐了煙頭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沒吭聲。
溫舒唯又看向丁琦,連聲道:“那,不如你把這個人的照片也給易警發過去,和于小蝶一起通緝?”
話音落地,一陣秋風掃落葉的聲音。
沈寂側過頭,直勾勾盯著旁的姑娘,抬抬手里的彩紙,微抬眉,“你見過他殺人放火?”
“……”溫舒唯被問得一愣,搖搖頭。
“你見過他做別的壞事兒?”
“……”依然搖頭。
“你見過他?”
“……沒。”
沈寂抬胳膊,大掌在姑娘的后腦勺上輕輕擼了把,調子低寵溺又好笑,“這位小姑娘,長點兒心,警察抓人要講證據,知道什麼‘空口無憑’不?”
“真復雜。”溫舒唯頹然地嘆了口氣,小肩膀一垮,攤攤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說話了,你們繼續。”
丁琦目重新看向沈寂,道:“你現在有什麼想法。”
“百里洲,于小蝶,吉拉尼……”沈寂微閉上眼,食指關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扣眉心。
其余兩人都不說話,周圍安靜無聲。
片刻,沈寂起眼皮,沉道,“吉拉尼是全球通緝犯,要境中國,難比登天,背后一定有不小的勢力暗中相助。一個百里洲一個于小蝶,只怕不夠格。”
丁琦用力皺眉,約明白點什麼,“你的意思是……”
沈寂勾了勾角,毫無笑意地笑了,視線移向丁琦,“你不是一直想查梅年的老底麼?機會來了。”
*
夜風忽凜,空地的枯黃樹葉被吹起來,打著旋兒四翻飛起舞,落到幾人腳邊。天上云層漸濃,儼然一副快下大雨的架勢。
“真是。本來平時工作力就大,每回一見你沈隊長,我這頭發就得多掉幾把。都快禿了我。”丁琦從沈寂手里把那張彩打紙接了過來,重新疊好放回上口袋,嘀咕道,“這些破事兒,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唉。”
丁琦用三十歲的臉嘆了口八十歲的氣,搖搖頭,收好了彩打照片回轉,正要繼續跟自家大佬哥們兒說些什麼,卻剛好瞧見如下一幕:
風涼颼颼地吹著。
小姑娘似乎穿得有些薄,讓風一吹,一張臉頓時凍得微紅,兩只手下意識掬起來,對呵了口熱氣兒。他家大佬哥們兒見狀,皺起眉,一手就把姑娘小的子整個兒給勾進了懷里,敞開外套,將人裹住。
兩個人霎時得嚴合,跟一對連嬰似的。
不如此,他哥們兒還把人姑娘的一雙小手給住,放在掌心里,面無表地,跟面團似的。姑娘臉蛋兒瞬間紅,不好意思地想把手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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