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錢悔鎮北侯府尋求護佑的時候,便言明竇長東派人追殺他是因為他無意發現竇長東謊報軍功的事實。
謊報軍功是大罪,但真要治罪卻不容易,畢竟軍功呈報到兵部時,大多戰事已經過去許久,核查起來本就不會準到沒一個敵軍首級都落實。只要不是做得太過分,讓人一眼就看出軍功夸大,這種事起不了大波瀾。
竇長東雖然做得頻繁了些,但到底他不是軍中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這樣做的,因此他與老侯爺都沒將力放在這上頭。
可若是為報軍功擬造假戰役,這可就完全不同了。
試想,涼州天高皇帝遠,各大駐軍都有各自的管轄范圍,往常相互見沒有干涉,竇長東帶著部下到界地走一遭,制造一點局,再把“軍功”報上來,雖則無中生有,但貞元皇帝卻也不會去查探虛實。
錢悔嘆了口氣,道:“我知道的便有兩起,不過拿不出證據,因此也沒有與侯爺提起。只不過這些天我多想了些,不說出來,心中著實不舒服。”
“咱們大靖軍政分明,陛下這些年的心力大部分都投放在朝政治理上,軍制一直沿用先帝擬定的三年更換監軍,不換駐軍,不更主將的做法。這些監軍是陛下欽差,只是,竇將軍在西海郡和西平郡基穩固,要降服監軍為他瞞并不難。”
朱定北沉默了一會兒,問他:“此事你為何不與我阿爺說?”
錢悔實話道:“不怕小侯爺怪罪,這些日子看下來,小侯爺年紀雖然小,子卻極其穩妥,就算聽到這些也不至于沖行事。侯爺他……眼中容不得沙子,我怕給朱家惹禍。”
朱定北忍不住笑了聲,拍了拍他的肩膀起道:“好了,這件事我既然聽說了,就不會當做不知道。你等兩天,我先安阿爺,請他好好想想辦法。”
錢悔躬道:“拖累小侯爺了。”
“這話我可不想再聽第二回。”朱定北擺了擺手,不輕不重地笑了聲,說:“竇將軍這事做的不地道,若軍功是這麼好得的,那咱們軍中浴殺敵不顧命的兄弟,又算什麼?”
錢悔聽出他話中的沉,容地了拳頭,忍住了心中的義勇。
第二天是十月底的休沐日,朱定北一早與老侯爺打拳練武,用了早膳便去了書房將錢悔所擔憂的事轉述給老侯爺。
老侯爺一聽果然大怒,氣得拍案道:“竇長東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麼做!他還將軍紀軍規放在眼里嗎?堂堂主將竟然做出這種事來,恐怕竇軍中養不出幾個好鳥來,一群混賬玩意!”
朱定北不如山,他聽了這種事當然氣憤,不過緩沖了一夜,心中便冷靜下來。
更過分的事他見識過多,造戰事,謊報軍功,還不算罪大惡極。
朱定北喝了口熱茶,溫聲道:“竇長東的道行也就到這里了,再大點的事他也沒有那個膽子做。阿爺,真要那這件事他,咱們現在卻也有心無力。”
“怎麼沒辦法了,我這邊進宮對陛下道明緣由,有錢悔作證,整肅竇軍還不容易?”
老侯爺聽罷之后就有這樣的決定,他絕對不能姑息這種惡習在軍中滋長,否則,蔓延開來不說將軍士的銳氣養廢,到時候將士投機取巧,各個不思戰殺,反而專營此道,久了,大靖將士就完了!
這種部腐蝕大靖軍力的蠹蟲,他見一個殺一個,絕不放過。
朱定北搖了搖頭,“要對付竇長東容易,不過這件事牽扯出來,就不會是竇長東一家的事了。”
老侯爺皺著眉頭道:“我當然知道軍中不止他一個人這樣做,可他冒出尖兒了,不掐了難道還等他長氣候再對付?至于其他人,也正好那竇長東警告他們夾著尾做人。”
朱定北放下茶杯,面凝肅道:“阿爺,這事要解決不在竇長東上,而是在咱們大靖的軍制。”
“各州駐軍不換防,不換主將,只更換監軍,這在先帝時期確實是個好法子。先帝執政前二十幾年東征西戰,軍將悉了一地之后能夠將地方守好,讓邊境沒有后顧之憂。而邊境的主將對敵也確實比別的將士更有經驗和手段,因此不更迭調換駐軍,其實不過是先帝沒得選擇。”
“而陛下登基后,這些年還在和朝臣斗智斗勇,看將士也只將目鎖在我朱家軍上,對其他人卻是冷落了。”
朱定北勾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繼續道:“咱們朱家軍都不敢保證沒有幾個按私心犯事的,其他將領駐守一方,天高皇帝遠,私底下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如果這些人懈怠了,或是貪心不足,悶不吭聲在管轄地上做皇室不容的事,您說他們做不做得到?”
老侯爺臉上皺一團,貞元皇帝對朱家軍盯得很,老侯爺這些年卻沒心力管別的軍營的事,他又是作風剛正的人,因此還未如此揣測過友軍。
朱定北篤定道:“我說他們做得到,而且……恐怕有不人在這麼做了。”
“陛下派出去的監軍,能有多人能夠抵抗住,剛正不阿呢?哪怕真有誓死不從的,過了三年他也就滾了,領將忍著安分三年再故技重施又如何?竇長東的事一旦揭,就會提醒陛下他這些年忽略了什麼,到時候查起來,就沒那麼好善了了。”
老侯爺直腰背,沉聲道:“不能善了也要去做!”
他看向朱定北,對他的冷漠淡然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長生,你應當知道,軍人,最重的是什麼。”
“我們是大靖的兵刃,開疆拓土,護佑家國,是擋在百姓錢的第一人。如果這把刀生銹了,立刻就要打磨,讓它重新鋒利起來。其他什麼都可以,唯獨軍將不行。”老侯爺拳頭,繃著臉道:“咱們軍制有問題,那就算傷筋骨,也要重新安置。”
朱定北略覺無奈地了鼻梁,告饒道:“阿爺你先別生氣,我話不是還沒說完嘛。”
老侯爺看著他不說話了。
朱定北咳了一聲,正道:“竇長東一事咱們暫且擱置不談,就說,這軍制該如何改,阿爺可有線索?”
朱定北的確像聽一聽他阿爺的想法,他半生軍伍,很多事比他看得更。
朱定北會第一時間想到軍制上,并非他深謀遠慮道如此程度,而是前世就因為荊州駐軍出了一件大岔子,讓貞元皇帝氣憤到大干戈。大靖二十州的駐軍一一被探查過去,查出的紕差點讓貞元皇帝吐了幾碗。
那時候,朝廷也大肆主張修軍制,可那些改革卻讓大靖軍力好生了一陣子,外敵更趁幾次起戰,把大靖打得個措手不及,回防無力。
如此再三,貞元皇帝只好退讓,只殺了幾個罪責深重的將領,加大了監軍制度,其他還是只能延續舊制。
就算是現在,貞元皇帝要對軍制有作,又豈是那麼容易的。各大駐軍都已經有自己的一方勢力,聯合起來抵制新政,朝廷本拿他們沒辦法。
老侯爺細思,心里也不由生出一涼意。
他到底把事想得太簡單了,對軍制改革他是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可針對眼下時局如何著手改革卻是毫無頭緒。
他不由看向朱定北,出聲道:“乖孫兒,你是不是也想過了?”
朱定北了手指,把心中想說的話忍住了,苦笑道:“阿爺,您太看得起孫兒了。”
老侯爺一想也是,孫兒才幾歲大,若是對軍制都有一番見解了,那還是孩子嗎?
他想了想,道:“其實阿爺之前在涼州駐軍時,私底下琢磨過這件事。”
老侯爺娓娓道來:“要徹底將軍制改頭換面卻是異想天開,阿爺能想到的只有三件事:改監軍,加派更多人,每月回稟軍況,此其一。其二,中郎將及都尉調防,三五年將這批人調換駐地,往后便是這些人做主將,實在不該讓他們過早在一地扎經營。這第三件麼,便是兵權。”
說到兵權,老侯爺臉有了些變化,但還是講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咱們大靖將領手中握的兵權過大了。軍印虎符分掌于兩位將軍手中,雖則合二為一才可調遣一師之軍。可這兩位主將看了彼此老臉十幾年,有再多沖突,但彼此合作的時候更多。若有心做點什麼,威脅就太大了。這虎符,或許由陛下收回,更好。”
他也曾是朱家軍的主帥,手掌百萬兵權,說到分權之事有些不甘心,但卻是實實在在地為大靖的未來打算。
朱定北看著老侯爺出神,他沒想到阿爺那麼早以前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甚至連還兵權都考慮過了。
老侯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看我干啥?你阿爺是那種棧權勢的人嗎?對咱們大靖有利的事,才是朱家人該想的事。”
朱定北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對老侯爺的大義凜然他當然相信,但到底人都有私心,哪有話說出來的那麼簡單。
“阿爺深明大義,是我大靖的福氣。不過,旁的人可就沒這麼想得開了。”朱定北不客氣地點明:“如果州府里的駐軍聯合起來抵制新政推行,這事就已經敗了一半。再則,咱們大靖軍心不穩,那匈奴羌族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定有一場戰,到時候為了對敵,這新政的算又了三分。”
“阿爺,您說這剩下的兩分可行,陛下能否堅持呢?”
“這……”
“若是不能堅持,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手,您說是也不是?”
聽了這話,老侯爺虎了臉:“就算一次不,難道皇室會就此放過任憑別人軍權坐大?那就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終也得改服帖嘍。既然早晚都要來這麼一遭,那還不如趁早。”
他說著,微頓了頓,“既然要做,何不趁匈奴時發起呢?”
朱定北笑起來,他在提起這個話之前,就已經想到了老侯爺的選擇。
這也是朱家軍,朱家人必做的選擇。
“竇長東的事卻是是揭開此事的良機,但卻不能之過急。這件事,還得阿爹仔細謀劃,還是看他如何說。”
老侯爺點頭道:“是該如此。”
他現在也不過是榮養在京的鎮北侯爺,軍中的事,該如何做得放手給兒子。皇帝陛下,也絕不愿他手。
在老侯爺派人將竇長東所犯之事與軍政一事信送往鮮卑府后不多時,爺孫倆便收到朱振梁的信箋。
請教如何對付匈奴胡爾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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