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約在塔樓。

是十年前，繼後父親被賜死，險些跳下去的那座塔樓。

弘晝先到，站在塔樓裡，一邊等來，一邊回想著袁春對他說的那些話。

「十五阿哥中毒一事，太後與皇上誤會重重，娘娘百口莫辯，實在委屈極了。您想想，皇後就算真要手，怎會選在五阿哥傷的風尖浪口上？」

自然是賊喊捉賊，弘晝心想，真兇不是別人，定是魏瓔珞自己，虎毒不食子，可比老虎毒辣多了，連自己的兒子都能用來設圈套。

「皇上遷怒於皇後，必不會冊立十二阿哥。將來十五阿哥登上帝位，會放過皇後母子嗎？」

弘晝也試著為他們母子兩個說了些好話，可是弘曆一概不聽，說得多了，還發起火來，質問他一再過問後宮事，究竟有何居心。

一時間，弘晝真不知道該如何幫這對母子纔好。

結果那袁春似乎看出了他的憂慮，竟緩緩開口，說出了那樣一句話……

「王爺，可還記得當年的皇父攝政王？」

這狗奴才，竟慫恿他謀權篡位，殺了弘曆，然後扶十五阿哥登基，自己則是他的皇父攝政王，一邊替他理朝政，一邊與他的母親……

「同樣是新覺羅的子孫，有人榮登九五，萬人之上，有人俯首帖耳、形同奴隸。」袁春那時的話再次於他耳邊響起，飽含深意道，「王爺，您想忠孝兩全，皇上又是如何對待你？在他高興的時候，與你兄弟相稱，在他翻臉無的時候，你不過是一條狗。」

弘晝有心反駁，可仔細一想，竟覺得他句句屬實。

他今兒進宮就是來領罰的。

毆打訥親，辱宗室，對軍機重臣手，以及在王府大辦活喪，邀請文武百來哭喪，一樣一樣皆是罪名，尤其是最後一樣，竟了他結黨營私的鐵證，弘曆狠狠罵他一頓後，他自個去宗人府領罰。

他本無越軌之心，史參他的摺子卻在弘曆桌上堆了山，弘曆對他說：「這是最後一次。」

什麼最後一次？

如有下次，難不……就要殺了他嗎？

「弘晝。」

一個人的聲音自他後響起，弘晝回過神來，轉行禮：「臣弟給皇後娘娘請安。」

悉的塔樓，悉的彼此，甚至不約而同的穿上了當年那件裳，一切都彷彿回到了十年前，你我之間，天地之間，什麼都沒改變。

繼後失笑一聲，難掩疲：「我這個皇後，已名不副實了。」

弘晝一楞，口而出：「我要怎麼才能幫到你？」

正如他當年許諾的，無論有何難，都可找他，他絕不會拒絕。

「這十年來，我認真管理後宮，從無大錯，皇上百般疏遠怪責，另行側立皇貴妃，實在毫無道理。」繼後嘆了口氣，帶祈求地看他，「你如今是人人敬服的和親王，若皇上要立皇貴妃，宗室王公、文武大臣合力反對，皇上也不能一意孤行。」

弘晝笑了起來：「到了現在，你還對他抱有希？」

繼後一怔。

弘晝終於下定了決心，接下來就是幫下定決心。他認真看著：「弘曆手段強，從不為人擺布，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取而代之！」

繼後全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呆愣許久，連說出來的話都有些結：「你，你瘋了？今天就當我沒來過……」

慌慌張張要逃，可弘晝哪裡肯就這樣放過？一把抓住的胳膊，將給拉了回來，弘晝深吸一口氣，坦明心意：「這麼多年來你怎麼待他，現在他要讓魏氏那個包奴，徹徹底底的取代你啊！還有我，我是他的親兄弟，可他說罵就罵，說罰就罰，本不把我當人看，我們為什麼不能反抗他？為什麼不能爭取應得的一切！」

繼後一邊回自己的手，一邊煩躁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弘晝一字一句道：「殺了他！」

繼後驚恐地大氣也不敢出，而在他們旁，袁春低垂著腦袋，角慢慢向上勾起。

「……不。」繼後終究不敢，也不肯這麼做，搖著頭道，「此乃大逆之事，一旦暴，你我都得完蛋，還要連累永璂。倒不如保持現狀，就算日後不能繼承帝位，他到底還是個王爺……」

「我的今天，就是永璂的明天。」弘晝打斷的話道，「他會跟我一樣，前半生逃避政治迫害，裝瘋賣傻的過日子，後半生汲汲營營，拚了命替弘曆賣命，可我得到了什麼！永璂比我更慘，他是皇後嫡子，等十五阿哥就帝位，魏氏了太後，還會容他活著嗎！」

繼後愣愣看著他，神掙紮。

「淑慎。」弘晝溫地喚閨名，「南巡之時，就是手的最佳時機！為了你，為了十二阿哥，好好想想我的話。」

夜茫茫，如同一層保護，遮掩了他們的會，他們的謀。

但，卻也不是無人察覺。

隔天早上，魏瓔珞行在宮中甬道上，迎麵見前頭走來一個穿服的男子，見了，並未迴避，反而徑自迎上來。

魏瓔珞笑道：「富察大人今日有何要事？」

平日裡，他謹守臣子本分，對畢恭畢敬，就算見著了，往往也是點個頭就走，今日會迎上來，定然是有要事相商。

傅恆：「我要出征了。」

魏瓔珞一愣：「你不是要隨駕南巡嗎？」

傅恆搖搖頭：「兩日前，緬兵突襲猛捧，如今已近思茅，意圖奪去十二版納。皇上下令，命我即刻出征，協助雲貴總督作戰，明日便要啟程。」

頓了頓，他忽然低聲音道：「我不在……你要小心和親王。」

魏瓔珞皺起眉：「發生了什麼事？」

傅恆凝重道：「他與袁春私下相會，被我親眼目睹。」

正如傅恆若無要事，不會私底下找魏瓔珞說話，這位承乾殿的大總管若無要事，也不會私底下找到這位親王說話。

魏瓔珞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多謝你的提醒……」

傅恆低頭看著，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魏瓔珞昂頭看著他，忽然笑起來，「這些年大仗小仗，哪次不是大獲全勝？這次也不會例外，我在紫城等你大勝歸來。」

傅恆著的笑容，竟也緩緩笑起來，他眼角已經出現了一細紋，笑得時候會皺起來，並不難看，如樹木的年般沉穩而溫。

「謝謝你。」他聲道，「相信我，我會回來。」

當時隻道是尋常，誰也料不到今日一別，竟是永別，倘若能夠提前知道將來會發生的一切，那麼一定會更加珍惜今日的相見，會說很多話，免得以後沒有機會再說。

目送傅恆離開，魏瓔珞轉頭吩咐道：「小全子，即刻取令牌出宮，替我查一個人！」

兩場相會，兩個謀，都在暗地裡進行著，過不久，就是南巡的日子了。

太監，宮，侍衛，嬪妃，浩浩一群人出了乾清門，經山東江蘇，乘舟沿運河南下，經鎮江、無錫、蘇州、嘉興，最終到達杭州。

繼後站在船甲板上，極目遠，隻見山水共長天一，落霞與孤鶩齊飛，天地之，盡收眼中，不由得看出了神。

「娘娘。」直到袁春的聲音在後響起，「該去赴宴了。」

「走吧。」繼後收回目，轉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去花廳的路上，袁春不著痕跡的在後低語：「這一路和親王負責守衛，稍候會找機會與娘娘見上一麵。」

繼後同樣不留痕跡道：「本宮知道了。」

花廳到了，繼後一掀珠簾走進去，隻見舞姬翩躚，歌咿呀，琵琶管絃齊奏，將小小一座舞廳變了瑤池仙臺。

繼後尋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後緩緩抬眼看向對麵的弘曆與魏瓔珞，心想：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是我的，終歸是我的。

與弘晝的合作，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