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事在七班牢號裡已經一大笑話了。大夥不就拿這個說事兒,“強哥的小罐”,那東西可金貴,裡邊不知裝了啥寶貝,羅老二每天擺在枕頭邊上,白天看著,晚上抱著,甭提多逗了。
邵鈞斜眼瞟了一眼,默默地彎腰,低頭,迅速把小罐撿起。
他撿起來還要故作莫名狀地端詳兩眼,假裝三爺爺不認識。
這是個啥?
三爺堅決沒見過,不曉得!
羅強面無表,一把從邵鈞手裡搶回來,揣回自己懷裡:看啥看?
就不給你看。
一行人從監舍樓下走過,冷不防天上飄下一陣小雨。
有人抬頭張,有人眼尖拿手一指:“誰啊?誰他媽在樓上撒尿呢?!”
羅強和邵鈞同時抬頭。
羅強瞇眼瞧著,口裡喃喃罵了一句:“姥姥的……小王八羔子。”
可不是有人從樓上往下撒尿麼,三樓某間牢號窗口上,騎著個人,一只腳從鐵柵欄裡邁出來,解開,把生拎著出來,正往下滋尿呢!
那人是個年輕的崽子,剃得溜溜的囚犯頭,穿著寬大的囚服,看那張臉倒是相當俊秀,一雙大眼著邪氣,紅潤的撇著,嘟嘟囔囔正在罵娘,朝著羅老二狠狠豎了一個中指。
這泡尿其實就是照羅強腦頂上撒的。
可是這人在三樓,那麼高的地方,一細小的水柱滴下來,半道讓小風一吹,早都飄離了預定軌道,一滴都沒滋到羅強,全飄到別人腦袋上去了,就連邵鈞的警帽兒也著了道。
邵鈞暗暗惱火,自言自語:“這人忒麼誰啊?”
羅強冷冷地接口:“老人家養的小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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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膠水大戰
這次搬遷新監獄,附近幾個監區刑事重犯全部集中關押,羅強是沒料到,他由此就見著了老人的公子。
七班分到一間新宿舍,一夥人都高興,鋪蓋卷往各自床上一扔,紛紛爬上新鋪位,東,西看看,特新鮮。
牢裡每個人有排號的,因此進到宿舍裡,邵隊長都不需要分配床位,每人心裡都清楚自己應該睡哪張床。
你不清楚?連位次都搞不清的,甭想在屋裡混了。
羅強照直走到窗口,屬於他的那張大鋪席位,倆手一撐坐上去,扭頭看向窗外。
他脖子東張西看了一會兒,沒找見辦公樓的位置,樓下也不見被柏樹叢掩映的一條林蔭小道;大場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竟然看不到他最喜歡看的單杠和雙杠!
羅強脖子抻得跟一頭鵝似的,專心尋麼了一會兒,默默地從自己床上爬下,爬上對過,他們班二鋪的床,又力觀察片刻。
羅強幹咳幾句,問:“噯,順子,這是……你的床哈?”
順子正收拾櫃子,抬眼一看:“嗯,我的,咋了?”
羅強:“咱屋這床沒擺錯位置?為啥大鋪在那個方向,你這二鋪在這方向?”
順子沒在意:“以前不也這麼擺的嗎?”
羅強幹咽了一口唾沫,不太死心。
床鋪確實沒擺錯位置,朝南的大窗戶,東西各一溜鋪位,照老規矩,東南角上鋪的是大鋪,西南角上鋪是二鋪,其他人依次順延。
問題是,這新監區,辦公樓和場建的方向跟以前不一樣了,正好是反著的!
妙別致的景,老子竟然瞧不見,都他媽讓別人瞧去了……
羅強咬著,遙遙盯著從某辦公樓裡跑出來的銷魂的小板,終於忍無可忍,說:“要不然這樣兒,小順,老子跟你換個床。”
順子愣了半晌,然後一臉驚悚地瞪著羅老二。
順子顯然誤會羅強的意思了,七班其他崽子也一片嘩然。
強哥您啥意思?
換床?這床位是能隨便換的嗎?
您是七班大鋪,您不睡大鋪那咋回事兒?
那咱們班的位次不就了嗎?
大殿之上皇上的龍椅,皇帝老子您自己不坐了,弄個貓三狗四的人坐上去,這是要改朝換代呢?
順子說:“強哥您逗我呢嗎?別瞎來,您趕過您床上去!”
再者說,要是讓別的班瞅見七班的羅老二不睡大鋪位置了,全一大隊的人都要議論,七班小崽子們集造反嗎?
羅強撓了撓頭,無奈嘟囔了幾句,極不願地抬屁挪走了,爬回自己床上。
他頓時覺著這什麼大鋪不大鋪的,純屬狗屁,自個兒當初把老盛搞下去,爭來這個大鋪的位置,有多大意義?
生活在這座監獄裡,羅強某些心思已經慢慢淡了,仿佛潛移默化,不知不覺中,心態就變了。
以前在道上爭勇鬥狠較真兒的脾氣,磨得快沒脾氣了。江湖上的排號、名氣、地位,手下有多排場陣仗、有多兄弟,這些似乎都不再那麼的重要。
一朝虎落平,困在深牢大獄,以前曾經擁有過的,現在什麼都沒了;以前不曾有過的,現在卻有了……
曾經爬得有多高,對羅強已經沒有意義。
現如今心裡最在乎的,就是每天清晨從這扇小窗出去,眼前流過那一道明亮迷人的風景,坐牢都坐得有價值。
地獄太冷,一步邁進人間,人間正好。
胡巖坐在自己床鋪上埋頭收拾東西,眼角時不時觀察他家老大。
要說沒死心的,這還有一個呢。
胡巖瞧著羅強那樣兒,皺了皺鼻子,撇哼道:“強哥,宿舍條件比以前好,屋頂安吊扇了。”
羅強
“嗯”了一聲。
胡巖意有所指地嘟囔說:“夏天熱不著您,還抹那個什麼痱子……有什麼好的……”
羅強斜眼白了胡巖一眼,把他的小罐塞到枕頭下。
他又習慣的抬眼瞄了瞄監視的位置和角度,在攝像頭前斜瞇倆眼端詳,角,心溫暖……
羅戰在這邊跟監視打了暗號,那邊某人紮著武裝帶,大皮靴杠杠的,扭著從監道口走進來。
邵鈞才走到七班門口,噗哧,“哎呦”了一聲。
“……”
邵鈞氣壞了,轉扯嗓門吼道:“這是哪個幹的?”
“誰往七班門口倒了一泡屎!!!!!”
邵鈞扭頭一看,走廊對過某間牢號門口,斜倚著個人,也是瘦削材,黑眉俊目,長得清秀,左眉梢靠近眉心位置,竟然還長了一顆紅的桃花痣。
只是這人大眼睛泛著青白的,白眼珠比黑眼珠面積還大,眼底出一子不懷好意,死盯著他。
這人可不就是中午從三樓往下撒尿的家夥,已經挨過批。
大眼睛的崽子角冷笑,哼道:“邵警,這、這就不是讓你踩的,你偏要踩一腳!不是尿你的,你還非、非要出腦袋,接我幾滴尿,你還罰我,你賴誰啊?”
這小子說話口氣極其囂張,說話還不利落地說,有意無意帶著點兒結。
羅強這時候從七班門口探出頭來,真是冤家路窄,倆人的牢號就是對門再相隔兩間屋的距離。
羅強遙遙地用手指一點,裡輕吐了一口,微紅的眼底出警告的意味。
大眼睛的年輕人,瞇起眼皮狠狠地威脅:“羅老二,你、你等著的!”
“老子等啥?”羅強冷笑,牙裡甩一句狠話,“譚小龍,老子有一天等著給你拾掇胳膊,歸置,給你收。”
邵三爺還記著他爸爸當初說過的話,給羅老二改名換姓,其實也是
“保護”他,這人遍地是仇家,牢裡也有,坐牢真能坐得平安無事?
不過眼前這況,改周建明,王建明,張建明,這倆人改啥顯然都沒用。
冤家對頭大眼瞪小眼的,當面對上了。
這小白臉年輕人是啥人?
可不就是當年
“京城四霸”之一後海譚五爺家的掌上明珠,譚家爺譚龍。
來到新監區,生產隊換工種,不磨石頭心了,這回犯人們集改行,粘鳥籠子了。
羅強每天下工,兩手都沾滿強力膠水,弄得指節上,指腹一圈一圈糙的指紋裡,指甲兒裡,全是膠水幹掉的痕跡。
傍晚廠房倉庫籠罩著夕的小角落,倆人偶爾談個心,拉個小手的,邵鈞是一拉手,就抹自己一手膠水。
邵鈞用力在自己子上抹,抱怨道:“你怎麼弄的?自己也不清理……”
羅強不屑:“清它幹啥?我今兒清完了明天又抹一手。”
邵鈞說:“廢話,那你就不洗了?你晚上吃仨大饅頭,明天又了,那你今兒晚飯甭吃饅頭,行嗎?”
羅強咧樂了:“饅頭得吃,不吃著我,晚上睡不著更想吃……”
邵鈞口氣臭拽著:“以後不洗幹淨,甭賤招讓我啊,三爺還不你了!”
有一回,邵鈞實在忍不住,就抓了羅強的一只手,在那兒給他,摳哧,弄指甲兒,煩得羅強直躲,說你這病不僅是潔癖,這忒麼是強迫癥型的潔癖,都搞到老子上來了!
哪天你個三饅頭自己去做滿手膠水粘竹篾子的活兒,你就知道有多辛苦,還他媽敢嫌棄老子?
!
邵鈞也是這時候,從羅強這裡了解到雙方最初恩怨的緣由。
後海老龍王譚五爺,當年出老北平書香世家,又娶了八旗名門閨秀,樹大深,家財萬貫,在前海後海沿兒是當仁不讓的一方富戶,頗有來頭,道上名氣很響,人敬畏。
而羅強呢?羅強什麼出?
羅家兄弟是老胡同出生的貧民草,沒有背景,正經算是白手起家。
兩兄弟都是人,都很能混,從這條道上一路往前蹚,往上爬,家底兒從一無所有到橫財暴富,讓道上人佩服,也讓不人眼紅,忌恨,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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