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強從西四八條胡同裡起勢發家,手下的崽子先是經營網吧、臺球廳,隨後越做越大,生意項目囊括飯館、酒吧、迪廳、夜店,勢力地盤慢慢侵城裡夜店業的黃金地段,後海和三裡屯。
羅強有本事,有手,無論是打架還是做生意,都是眼毒辣,出手狠絕,又仗著後輩的年輕氣盛,長江後浪拍前浪,那時候就沒把譚五爺放在眼裡。
譚五爺在生意場上來往不利,道上火並又拼不過羅老二手裡一鋼管的兇狠,曾經被羅強吞掉半條街的店面,因此結下仇怨。
兩年前公安系統打/黑,譚家亦遭重創,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折進了監獄,跟羅老二是前後腳審坐牢,各判十五年,各得其所,都來了他們該來的地方。
邵三爺管理的一大隊,自從這麼兩位爺被分到同一條監道,可就有意思了。
二人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誰看誰都忒麼極不順眼。
每天一早出早,跑長跑,倆人各帶各的小分隊,遠遠地就盯上了對方,誰也不想跑在後邊被對方著,於是都帶隊猛沖在最前頭,累得後一群崽子呼哧帶,嗷嗷得……
每天白天上工,這倆人一個坐廠房東頭,一個坐廠房西頭,悶頭做活兒,比著賽似的,一個要是今天做出四個鳥籠子,另一個一定不能只做三個。
管教們私底下都說,爺你瞧瞧你們一大隊,羅老二和譚小龍那倆人,整個兒一個東邪,一個西毒,咱們每天上工,就是看這倆人遙遙對著向對方發功,桃花掌對蛤蟆功!
每天晚上同一個食堂吃飯,一個坐了東頭,另一個肯定坐在西頭,各自帳下一群小崽子圍一桌,沉著臉,對首相……
以羅強如今的年紀份,已經不是二十幾歲頭小夥子,自然不會主挑火去炸譚龍,但是他也不是善茬,譚龍若是敢出手挑釁,他也得接著。
這天下午在廠房上工,正好是邵副隊長值班,在過道上巡邏。
“東邪”仍舊坐在東牆下的老位置,旁是七班一群崽子,悶頭磨竹篾子。
“西毒”也仍然坐西牆下,旁是他們二大隊十三班的崽子,把磨好的一堆竹篾子打釘子,粘膠水,做鳥籠子。
譚家爺打小是富貴出。他雖說也是住胡同的,他們家那胡同,跟羅家那條胡同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老譚家祖上有宅,有地,有皇上賞賜家傳的古董,有金條。他們家在後海柳蔭胡同有一青磚綠瓦的四合院,兩扇小紅門一掩,門後一幅灰牆影壁,院別有天。
這樣的院落,現在在北京城裡一千萬買不下來,有價無市。
譚爺這些年在他老爹的羽翼下,呼風喚雨驕矜跋扈得習慣了,就沒吃過苦,沒做過手藝匠的活兒,一天一天地在牢裡熬日子,他熬得能痛快,心能好?
能不憋屈?他看見羅強能爽嗎?
譚龍憋著勁兒想找羅二的麻煩,骨頭裡迸出的瘙沖,不來這麼一下,他今兒晚上鐵定啃自己的手指頭睡不著覺!
譚龍逮著個大家都沒注意的空檔,拎起桌上一大碗東西,籠在袖筒裡,起著牆就往這邊走過來。
他走路腳步帶風,眼底出歹意。
還沒等他走到面前,羅強屁下的凳子唰一下撤開一大步,人蹭地就躥開了。
譚龍手裡是拿了一樣東西。他沒拿銼刀啊剪子之類的,這些東西是兇,真傷了人還要依法治罪,而且這些鐵都用鏈子拴牢在桌上,就是防止犯人拿起來瞎搞。
譚龍這小子明蔫兒壞的,手裡藏了一大碗膠水!
就是他們粘鳥籠子用的膠水,每天在廠房裡兌出一大碗,現兌現用,熱熱的強力膠。
譚爺出手,作極快,那姿勢像極了唱京劇的正旦青甩水袖,這技八還是從他那戲迷親爹五爺那兒學來的,“唰”得就從袖筒裡甩出膠水!
這回也是該著,有人挨了這一道。
羅強躥得快,一側,一歪頭,躲開膠水的襲擊,卻沒想到他家三饅頭就在後。
羅強要是知道邵鈞在後,他一定不躲,他直接沖上去擋了。
邵鈞先發現譚龍的異常作,以為羅強未察覺,大步迎上來想要阻止譚龍,就這一下,嘩啦一大碗膠水,潑了邵鈞一頭!
那天邵鈞倒大黴了。
最幹淨並且患有強迫癥型清潔癖的邵三爺,滿頭,滿,都掛了502強力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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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饅頭的新發型
邵鈞
“嗷”得大一聲,連驚帶怒,兩手去抹,手指迅速也被粘住。
羅強低喊道:“別抹,別!燙嗎?燙著了?”
還好,膠水並不很燙,只是粘在皮上令人恐懼地發著熱。
邵鈞在屋裡沒戴帽子,又熱又粘的東西迅速把他腦袋上一叢用發膠抓起的飄逸有型的頭發,粘一坨鳥窩。
譚龍早已被兩名管教用警砸趴,抱頭蹲牆角,蹲在牆角倆眼還瞪得滴溜賊圓,興地旁觀他的戰果。
邵鈞手指都被粘得打不開,氣急敗壞指著譚龍:“3213,你等著,等著關你閉!!!!!”
譚龍兩只眼球出紅,興地看著邵鈞的狼狽相,那表如同嗜殺的野聞到了腥氣,鼻翼般的扇著,躍躍試,意猶未盡。
這人又瞪向羅強,出挑釁的兇。
羅強瞇眼盯了譚龍一眼,視線像兩把冰刀,沒說話,眼神卻把想說的都說了。
譚龍讓管教的了兩子,抱頭著,突然大道:“羅老二,要不是你,老、老子本不會進來!你這王八蛋,狗、狗娘養的,是你故意害我坐牢!你看爺爺我,弄不死你的!!!!!”
邵鈞頂著頭上的膠水鳥窩,火燒眉似的往水房跑。
“/他大爺的……我/他姥姥……”
“這膠水怎麼洗掉?這玩意兒他媽的拿什麼洗?!”
羅強輕攔了這人一把,低聲說:“你別,你不會洗這個……回頭我幫你洗。”
可是當天下午還沒下工,羅強走不掉,只能坐回位子。
他也沒心思幹活兒,低頭看著自己兩只手、糊滿膠水的指頭,坐著出神。
邵鈞一頭紮進水房就沒出來,快要瘋了。
強力膠把他眉都糊住了。
他往臉上狠命地蹭,快把臉皮掉一層,一張俊臉看起來像罩了一張白花花的塑膠面。
好多同事進進出出,每人瞧見了都忍不住評價幾句。
“嘖嘖,爺,你這造型,有點兒像《暮之城》裡那位,就是臉特別白、長得跟假人兒還演帥哥的那位!……”
“哎呦,本來俊一張臉,這絕對毀容了,毀容了!……”
“小邵,你趕上醫院吧,這玩意兒拿皂水就不可能洗幹淨!”
邵鈞晚飯都沒去吃,本顧不上,這副尊容也沒法見人。
他搬個凳子坐在水房裡,跟一只猴子似的蹲在凳子上,整個人紮進洗手池裡。
同事進來說:“小邵,你們隊的羅強我帶來了,他說他能幫你洗你那個腦袋。”
邵鈞痛楚地瞇著倆眼,斜眼瞧見羅強,沒好氣地:“不用他!”
羅強說:“邵警,那玩意兒你不會弄,我知道咋洗。”
邵鈞不想讓羅強瞅見自己鬧笑話,這麼憋屈狼狽的樣子,煩躁地朝這人揮揮手。
羅強無奈地瞅著人,那死寧死寧犯脾氣的小孩兒樣,說:“邵警,用堿水真洗不掉,老子以前做過這些活兒,你沒做過。我知道咋清理,我幫你弄。”
邵鈞沒轍,只能從了。
他自己確實沒經驗,就沒用過這種工業上的東西。
羅強拎來一只塑料洗臉盆,打一盆溫水,往水裡兌了幾樣東西,從廚房拿的白醋,還有外邊兒賣的那種袋裝白酒。
邵鈞低聲哼道:“你也敢私藏白酒?”
羅強斜眼:“能洗膠水的,你用不用?”
邵鈞撅,不吱聲了。
“你坐下,別蹲著,麻了……”
羅強低聲說著,從後勒住邵鈞的蠻腰,把人從凳子上抱下來,坐好。
邵鈞還不甘心,鼻子聞了聞:“什麼玩意兒?一子工業香蕉水味兒!”
羅強說:“還擱了松香油,廠房裡粘玻璃用的,能去膠水。”
羅強拿海綿給邵鈞臉,到眉,小心翼翼得,把眉上七八糟的膠弄掉,然後再眼睫。
羅強的手很大,手指壯,做這種細致活兒顯然不太方便,恨不得上去,著臉,一一地捋邵鈞的睫。
倆人臉對著臉,鼻尖都快蹭上,瞳仁裡映的是對方專注凝視的一張臉……
邵鈞眼珠轉了轉,突然說:“我還以為你真是洗不幹淨,你知道怎麼洗膠水,你自己手弄那麼髒,自己不洗?”
羅強彎著腰,一不茍地弄著,毫不在意地說:“我手,幹糙活兒習慣了,髒就髒了。你臉這麼金貴。”
邵鈞:“……”
邵鈞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把我睫都弄掉了……討厭麼……”
羅強抬眉看了看:“那我手再輕些?”
邵鈞撇撇,角慢慢浮出笑,牙齒咬了咬,心裡忽然就綿綿的,心和窗外的晚霞一樣滴出好的。
邵鈞自言自語,臭著:“嗯……還關心我,你特喜歡我吧?”
羅強從嚨裡笑出來,真沒轍,哼道:“你這張臉自己反正看不見,是給老子看的,你要是變醜了,滿臉膠水糊著皺紋七老八十的一大爺似的,吃虧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