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香港臺灣娛樂圈流行文化風靡大陸,大街上到賣的是港臺影星歌星的海報畫,這就是郭富城和林志穎的蘑菇頭發型,最半大男孩的推崇。
槍口杵在他厚厚的發簾上,飛的頭發拂住他的眼。
黑男人面無表地抵著他,兩人皆是一不,四周天地都變了,邵鈞兩耳幻聽,眼球對著瞄向自己眉心上的槍口,渾都凝固了。
呼機響了,黑男人從腰上拿下呼機掃了一眼。
男人最終沒開槍,挪開槍口,掏出手帕了上濺的和腦漿子,轉收槍走人,人海中迅速消失,無影無蹤,就好像這人從未來過。
羅強眼裡鍍了一層薄似的,聽故事的人比說故事的還要恍惚,喃喃地說:“……竟然就,沒開槍?”
邵鈞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低聲罵道:“他姥姥的王八蛋,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那人為啥就沒開槍?他手指輕輕一扣,下一個濺出來的就是我的腦漿子。”
邵鈞抬眼著人,眼神混:“老二,你真不明白?”
羅強眼神比他更,怔忡地問:“你讓老子明白啥?”
邵鈞:“那個人為什麼就沒一槍崩了我,而是留我一個活口?不怕我認出他,將來抓著他,我指證他?”
羅強:“為啥?”
邵鈞咬著,呼吸急促,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裡盤桓了多年,算計了多年,也就憋悶了多年,今天終於面對羅強說出來,他多信任羅強!
“一定是我爸爸,肯定的!你仔細想想,不然那人為啥一槍崩了姓秦那小子,沒有滅我?”
“當時他差點兒就要我的頭,這麼關鍵的時候,他竟然呼機響了,有人呼他,他看了一眼,就放過了我,你明白了嗎?”
羅強用詭異的眼盯著邵鈞,半晌道:“你就因為這個,跟你爸鬧別扭,你懷疑你爸殺人?”
邵鈞反問:“你覺著我爸爸可能無辜嗎,這事兒他完全不知嗎?當時他多恨那男的。而且,這個案子被下去了,對外本就沒公布,如果我沒有親眼看到,我本不可能知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消失了,一槍崩了。”
邵鈞語速很快,不停地說著他的分析:“我後來也盡力去查我所能接到的相關檔案,公安說是部調查,調查個屁!卷宗本查不著,讓人調換了,只有部的人才能這麼做,我爸當時還在分局,就是他們分局理這個案子……”
羅強漠然地盯著人:“是不是邵國鋼幹的,你不會直接了當去問他?你問他就清楚了。”
邵鈞固執地說:“我沒問過。這種事兒如果當年真是他派人幹的,我問他他能說實話?再說,是不是他做的,我總之不會指證揭發我親爸爸!……他毀了整個兒一個家,他毀了我媽媽……我媽跳樓了。”
羅強直勾勾地盯著人,面灰青,那時候說不出一句話。
對於那年只有十幾歲的邵鈞,那是他人生裡噩夢般驚慟的一段回憶,來去短暫,夢魘最終化作糾纏一生的記憶碎片。
他在恐懼中逃走之後他媽媽也去過現場……
那晚他躲在房間的大櫃裡,從裡邊掩上櫃門,兩只手死死抓著門框不讓外面人發現他,差點兒把自己悶死。黑暗中他聽到父母激烈暴的爭吵,從沒有吵得那麼兇。
他親耳聽到他爸爸說,你還有臉問我,你以為我真不知道,老子多麼丟臉,真他媽丟人!你們一家子從來都瞧不起我,不把我放在眼裡,你們自己幹出來的事兒多高貴?!
他聽見他媽媽說,你現在覺得我給你丟人了,當初你娶我的時候,沒嫌我丟人?你能跟你們系最好最有名的導師,你能調職進分局,你靠得是誰?
他爸爸說,老子這麼些年,靠得都是自己,我就沒沾過你們家一分一毫的好,你甭想拿這些出來說事兒!
他媽媽說,邵國鋼,你真冷,你怎麼就沒直接拿槍崩了我?
幾天之後,邵鈞十四歲那年的夏天,他媽媽吞了一百多片治療抑鬱癥的藥片,手裡攥著邵鈞小時候最常戴的紅帶茸球的小帽子,大約是想留個念想,然後爬到十層高的樓上。
十四歲,邵鈞沒有媽媽了。
夜涼如冰,月鋪灑在天臺上,泛著皎白的芒,很。
邵鈞淚流滿面,漂亮的睫上都掛著眼淚,然後拿袖子狠狠抹了抹。
男人哭的時候不像人那麼唧唧歪歪,黏黏糊糊。男子漢大丈夫難得掉一回淚,扯脖子嚎兩嗓子,嘩啦嘩啦流兩泡子水,嚎痛快了,也就算完了。
牆下兩個人默默坐著,面對月,半晌相對無言。
羅強坐得像一尊生鐵塑像,眼神在黑暗中深不可測,聲音沉甸甸的:“饅頭。”
邵鈞:“嗯?”
羅強:“你應該問問邵國鋼,如果不是他找人幹的,你這麼多年都誤會他了。”
邵鈞:“那你說誰幹的?”
“我想不出第二個人了。那種況下,除了親爸爸不舍得對親兒子下手,還有哪個會把我放跑了,怎麼就沒一槍崩了我?!”
“如果真是邵國鋼幹的,我永遠不原諒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
邵鈞執拗地別過臉去,著鐵灰的天空,最後一句話說得倔犟,斬釘截鐵,不留毫妥協的餘地。
羅強轉過頭,凝視著眼前人,忽然出手來,邵鈞的頭。他兩只大手捧著這張俊臉,抹掉邵鈞腮幫子上漉漉的痕跡,手指按在眉心一點,槍口抵過的地方。
兩個人注視著對方,都有些怔忡。
羅強眼底晃著淩破碎的芒,眼球充,手指用力按著、著邵鈞的眉心,蠕,喃喃得。
“你真命大……當時怎麼就,沒有一槍崩了你……”
那天夜裡,大夥熄燈之後躺床上睡下了,羅老二周籠著寒氣走進屋,腦頂和肩頭冒著飄渺的白氣,面孔像蓋了一層霜。
羅強眼眶發紅,眼底遍布的紅好像下一秒就要破裂出炙熱的漿,怔怔地看著眼前每一個人。
眼前的一片天地都變了,天翻地覆……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羅強突然從旁邊某一張床上一把薅起胡巖!
可憐的小狐貍完全沒弄清楚狀況,睡後襟被拽著從地上拖過,驚恐地掙紮,隨後讓羅強一把拍在了窗戶上,一屋人張著大驚呼。
胡巖被十竹節般壯的手指鉗住肩膀手臂,摁在窗玻璃上,服瞬間被撕扯開,出纖瘦的膛,上被掐出可怖的指痕,那簡直是想要殺人的力道,下一秒就能直接把他弄死。
羅強那晚像一頭陷瘋狂的野。
他腦子裡閃回著小胡那天有心無心說過的話。
你跟他不合適,你跟邵警本就不合適……
胡巖疼得眼淚都出來,腦子卻還算清楚,抖地說:“強哥,你,出啥事兒了?你這是幹啥呢,想/我?”
“你,你,你想/我,無所謂,我樂意著,可是,可是……”
胡巖在羅強耳邊劇烈著,低聲音說:“有人監視裡看著呢,哥你不想混了?我還想在這屋多混幾天,你發什麼瘋?”
羅強確實是在發瘋,遷怒於人,想要摧毀、夷平眼前的一切。他頭顱裡的腦漿都燒起來,太那片極薄的皮撐不住快要破敗裂的管。
羅強的聲音像是帶鏽的鐵釺生生廝磨出的糙:“老子今兒了你,就一了百了……”
胡巖聽得半明白半不明白的,自嘲似的冷笑道:“你我一頓就能一了百了?我招誰惹誰了?”
“強哥,鬧別扭了?鬧別扭了才想起搞我?……你能跟他天天鬧別扭然後天天來我麼,我可稀罕你著呢。”
胡巖在耳邊幾句話,尖銳得像皮鞭鋼條在羅強臉上,在他鮮紅的眼球上。
羅強盯著胡巖,眼底一層一層湧出的是縱橫江湖二十年披肝飲野火刀山淬瀝出的霸道與決絕。兩人鼻尖抵著鼻尖,羅強用只有對方能聽到的沙啞聲音說道:“小崽子,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訴你,以後甭再讓我聽見你說一句,我跟他不合適……以後你們誰再犯個刺兒,我割了你舌頭。”
“老子稀罕他,就是稀罕他了,誰也比不上他一個手指頭。”
“老子這輩子絕不會放棄他,絕對不會放手!!!!!!!”
胡巖全抖著從窗玻璃上下來,一屁坐到地上,滿臉淚痕,劇烈地氣咳嗽,快要被這人掐得窒息。
這時候才知道,隨便碎多說了一句話,真有可能捐掉一條小命。
羅強翻撲倒在他的床鋪上,把臉深深埋到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渾的一點一點涼,一步一步地後退,一腳邁回去,回到那座烈火焚燒著的人間煉獄……
月沿著窗棱的廓照進牢號,床鋪上一片慘白。羅強手指間夾著細長鋒利的刀片,看著自己手臂側和大上緩緩綻出細小的傷口,洇出鮮紅的珠……
羅強習慣了用銳利的疼痛讓自己清醒,打破一切沉醉的幻想,讓心變得更冷,更。
十四歲那年一只腳踏進地獄,他知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滋味兒,他以為沒人比他吃過更多的苦、撐得過更深更刻骨銘心的折磨和傷痛。
大皮靴踢上他的臉,踢他的眼睛,碾他的五髒六腑,一腳又一腳,踩斷他的肋骨。
冰冷刺骨的水柱澆在他遍的傷口上,冰水和著他上流出來的水,把牆壁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