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強是那種厚著臉皮討好結人的脾氣嗎？

羅強這是想他了，盼他早點兒回去，但是上還撐著不說，就給他送饅頭，羅強最怕的就是他養好傷不回去了……

邵鈞坐在椅上，讓護工推著，去某一層樓做複查。

樓道迎面過來另一輛椅，與他肩而過，椅子裡癱坐著一個人，頭歪著，用一只玻璃眼珠子瞪著他，眼神冷可怕。

邵鈞用眼角視線鎮靜地掃過那個人，沒吭聲，直到對方走過去老遠，他才抻著脖子回頭使勁地看。

那人一只眼是假的，所以看著詭異，雙因長期癱瘓而萎，不能走路，讓兩個人架著進去，其狀淒慘可憐……

前來這座醫院就診的，都是軍區大院各路首長、幹部及家屬，有頭有臉的人。

邵鈞其實很早以前就聽家裡大人提過，也見過，百萬莊大院有個獨眼兒的癱子，手腳殘廢，長年只能坐著椅，一條爛命，茍延殘。

只是邵鈞以前不清楚，認識羅強以後，全都知道了。

邵鈞做完複查回來，他老爸在病房裡等他等了很久，神嚴肅。

邵國鋼穿著千年不變的黑風，沉著臉，坐到兒子床前：“邵鈞，聽你爸一句話，調回來，別在清河幹了。”

邵鈞抱著一團被子，用牙齒啃被子玩兒，既不堅拒，也不點頭。

他現在傷沒好全乎，行不便，暫時無法離他老爸的掌控，等哪天生龍活虎了，想去哪地方，他爸爸能攔得住？

邵局長早看慣他兒子這副吊兒郎當、好死賴活的德，邵鈞挑釁家長權威的時候，一貫的非暴力不合作態度，你說你的，我幹我的，偏不讓大人順了心。

邵國鋼語重心長：“鈞鈞，你知道你這回傷得多嚴重？你知道你在手室裡搶救幾個小時？我跟你姥爺在外面站了一宿，你要是真救不回來，你讓咱們一家人怎麼辦？！”

邵鈞不說話。

邵國鋼說：“邵鈞，你要真有個好歹，你讓一家子人還過日子嗎，還有指嗎？你不是幾歲小孩了，懂個事，知道長進，甭來無賴混帳那一套，行不行？”

邵鈞就不聽他爸說話這口氣，估計平時在局裡訓斥下屬習慣了，老子兒子之間談話也這樣兒。

邵鈞調開視線，小聲道：“我沒不懂事，我幹的我想幹的一行。”

邵國鋼神深重地看著兒子，像是無奈地瞧著自家後院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屁孩子，可是這屁孩子是他嫡親的骨，他唯一的兒子，他的命子！

“鈞鈞，你是真想幹那一行，還是在跟你老子制這口氣？你在懲罰你老子嗎？！”

邵鈞：“……”

邵國鋼的眼眶因為常年勞累熬夜而暴出青黑，眼球突然間紅了：“鈞鈞，我跟你的主治醫談過，你現在沒有脾髒了，人的脾是造，這個摘掉，會嚴重影響你裡的造功能和免疫力，你以後子骨可能會比較弱……可能會，變得很差，虛弱，很容易生病。你今後正常的生活都可能影響，你還打算待在清河監獄裡，跟一群殺人不眨眼卑鄙暴的重刑犯人混在一起嗎，萬一這種事兒再來一回，你還有命嗎？！”

邵鈞反問：“犯人咋了？犯人就都卑鄙暴了？”

邵國鋼紅著眼：“誰把你紮傷那樣？！”

邵鈞把下埋進一坨被子，不說話。

邵國鋼低聲吼道：“邵鈞，你剛才在樓下都看見了，你小時候也見過的，你劉阿姨家那個侄子，現在變得多慘？侄子就是年輕時候在外面讓人害了，眼睛瞎了，手腳都廢了！哪天你要是也把你自己折騰殘了，也搞陸炎東那小子那樣兒，你讓你老子我怎麼辦？！”

邵鈞臉慢慢變了。

他不聽家裡人再提陸炎東那件事。那案子封存在公安局檔案庫裡，封了二十年的舊案，一直未能告破。

他現在一句話，就可以幫他爸爸破這個案，檔案裡添上一筆重彩。

邵國鋼如今也是市委常委，再努把力，想往部級幹部裡奔呢。

邵鈞不屑地說：“姓陸的，在道上是個混子，就不是好鳥，他殘廢了純屬自作自，他就活該遭報應。”

邵國鋼面驚詫，不滿地說：“鈞鈞，你怎麼這麼說？你現在可真是人大了，心變這樣？”

“你看陸家長輩這些年，多苦，多難，好好一個人活活給糟蹋那樣。陸家孩子出事時候，比你還年輕，現在都四十出頭的人了，這麼多年就是個廢人！他父母還活著，還能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他，將來哪天他親爸親媽都沒了，他這樣一個人，怎麼辦，怎麼辦？！”

邵鈞咬著不說話。

他怎麼可能同陸爺？

陸炎東當年怎麼害羅強的？

羅強也瞎了一只眼，沒治好呢。陸炎東坐椅，羅強坐牢。

邵國鋼聲音發梗，擲地有聲：“是，老子是你親爸爸，你是我親兒子！我可以不在乎你變啥樣子，你哪天就跟陸家孩子似的，真他媽的把自己搞殘廢了，你坐椅上，老子也養著你，我可以養你一輩子！可是老子真心不想看到有那一天，鈞鈞你能明白嗎！！！”

邵鈞眼睛了，聽這種話也難。

他扭過臉去，熬了半晌，執拗地說：“我就不會混那樣。我幹過要遭天打雷劈的事兒嗎？我招過誰惹過誰了……爸，我在監獄裡過得好著呢，您甭替我心。”

邵鈞傷好差不多了，開車和生活自理已經沒什麼問題，就沒經過家裡人同意，趁他爸爸工作忙管不起他，自己悄悄出院了，東西行李都扔在病房不管，反正家裡總有人替他善後。

他心裡十分惦念羅強，畢竟快兩個月不見。倆人認識這幾年，還從來沒分開這麼久見不到面。

邵三爺如果不回去，擺在他眼前就是他爸爸他姥爺給他鋪陳完備的一條明大道。

可是他如果不回去，就甭想再見到羅強。將來有朝一日，羅老二出獄了，以這人冷自負的脾氣心，絕不會倒過來重新追求他，倆人不可能再續前緣。

邵鈞不想放棄羅強，對這個人，無論如何舍不得放手。

就好像照顧一個人照顧得太習慣了，這人已經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羅強的一舉一，每一回出事兒，傷，都牽著他的心，連著他的筋。

邵鈞回清河縣城的路上，想起離開時羅強那遍鱗傷的慘樣，於是順路去城裡某家醫院，幫羅強開一些服外用的消炎藥、跌打損傷藥。

為羅強看病開藥，邵鈞可不敢走軍區醫院的關系，怕家人看出來。

他在軍區部看病不付現金的（他自己手頭本來也沒錢），而是記賬，刷卡，登記都用的他姥爺的老幹部醫療卡。

傍晚，醫院門診樓病患人流相對稀，邵鈞拿到方單從一間診室出來，正要下樓去劃價取藥，走到樓梯拐角，眼前一花，虧得他反應明敏銳，迅速閃，躲到一棵大號盆栽後邊。

邵三爺從兩片背竹大葉子中間，出一雙窺的眼，眼珠子興得差點兒從眼眶裡瞪出來。

他瞧見誰了？

他竟然看見羅家老三，羅戰，讓兩個人架著肩膀，攙扶著，塌著腰，撅著腚，一拐一拐地從樓道裡走過去。

羅戰破天荒在腦袋上戴了個線織的那種雪帽，把腦門耳朵眼睛甚至整張臉都恨不得遮擋住，埋著頭不敢東張西看，生怕醫院裡有人認出他的臉，生怕暴他這輩子最荒唐，最倒黴，最是啞吃黃連被人糟蹋/了還不能報不忍還手只能吃著手指頭默默嚎啕流淚的慘事！

邵鈞也是白天黑夜顛三倒四想念羅強想得，對那張臉，那副材，極其悉敏，一眼就認出用帽子蒙臉的羅戰，化灰兒他也認得羅家兩兄弟這魁梧形。

羅小三兒這是咋的了？看起來也膀大腰圓人五人六厲害的，這是被人打了嗎？

羅戰讓人弄進手室，跟隨一路來的那名瘦高個子年輕人，在手室門外往複徘徊，眉頭擰著，坐立不安。

邵鈞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他原本是想看看熱鬧就走，這一下拔不了，盯著那材瘦削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很久。

他從來就沒見過一個人，能把普普通通一T恤牛仔穿得這麼靚，窄腰，翹，長，相貌英俊卻不自恃，眉宇端莊而不浮躁，長得極其舒服，看……

羅戰只是做一個局部合的小手，工序簡單，不到半小時就出來了。

這回簡直更慘，是趴在床上讓護士推出來的，子都沒給他穿上，著屁和大，用白床單蒙住下半的私。

穿牛仔的帥哥兩手抓著床，疚得低聲說了幾句，神關切，手指溫存地了羅戰的頭發、耳朵。

親自給羅戰線的那位外科師兄，從金邊眼鏡下用閃著的眼珠子狠命打量羅戰邊的帥哥，看得人渾發。

師兄摘下口罩，出一張清瘦白皙的臉，附耳低聲對羅戰說：“噯，我告訴你個數據，以前我過好幾十個花，別人一般個三針五針就齊了，就你這個，豁口豁得最大，我一共了十針，才把你那‘花型’幫你合上！”

羅戰出一臉悲憤，哀怨地瞪著對方，老子的小花都快豁牡丹花兒了，你他媽的故意損老子呢嗎！

師兄眼底突然出壞笑：“你小子，有福啊？你男朋友，活兒真厲害……下回讓他下手輕些，把潤做好了，心疼著你點兒，肯定能讓你特舒服。”

羅戰那一臉強撐的表都快碎了，這才聽出師兄話裡有話，差點兒噴對方一臉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