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若有知者旁觀,當覺得這兩人之間形古怪。爲主君者無意出言籠絡,爲下屬者也不願曲意和,時不時還相互冷刺一句,說出的話極是尖刻。但如果說他們之間有敵意吧,卻又都坦坦,有什麼話全都說了出來,彼此並不暗藏猜疑。
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兩人對目前這樣的相模式,都還覺得不錯,並無反之意。
“請問殿下,庭生近來如何?”梅長蘇負手在後,淡淡問道。
“很好,文才武功都有進益,心也愈來愈穩,府裡的人都很喜歡他。”靖王的目閃了幾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我一直都想問你,你這麼關庭生,以前是不是認識我大皇兄?”
“我關庭生,當然是因爲要討好殿下你啊。”
靖王被梅長蘇這不鹹不淡的語氣弄得有些惱火,加重了語氣道:“我是認真地在問你!”
“祁王殿下麼……”梅長蘇的視線飄飄浮浮地著旁邊輕嫋直上的黑煙,“素來仰慕,也曾想過要在他的麾下展宏圖抱負,只可惜……”話到此,他突然停住,向靖王遞了個眼,一轉快速地離開了。
靖王愣了愣,轉頭順著梅長蘇剛纔所看的方向一瞧,只見頂頂帳篷間,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員費力地穿行而來,一邊走一邊向靖王擡手打著招呼。
“見、見過殿下……”因爲形微胖,走到近前時員已有些微氣,拱著手道,“如此慘劇,多虧殿下及時出面,我今天恰好外出,所以這時候纔過來,接下來的善後工作戶部會盡快接手,請殿下放心。”
“都是百姓的事,分什麼彼此。”靖王一面微笑了一下,一面暗暗地朝梅長蘇消失的方向瞟了一眼。……他是看見沈追過來才走的嗎?不願意讓自己正在結的這些忠直員們發現兩人之間的來往嗎?
“剛纔好像看見殿下在跟人談事,怎麼走了?是誰啊?”沈追因爲本與宗室有親,再加上與靖王相投契,兩人之間相比較輕鬆,故而隨口問著,也沒想過該不該問。
靖王稍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坦然道:“那人就是蘇哲,他的名字你一定聽過,近來在京城也算聲名赫赫了。”
“哦?”沈追踮著腳尖張一回,當然什麼也看不到了,“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麒麟才子啊?可惜剛纔沒看清模樣。聽說他最近在爲譽王殿下獻策效力呢,怎麼殿下你也認識他?”
“何止認識,他還曾到我府上來過呢。”靖王淡淡道,“此人果不負才子之名,行爲見識,都在常人之上。你一向才,以後若有機會與他相,也一定會爲之心折。”
“只是不知道他除了有才之外,心田如何?”沈追真心地勸說道,“據說此人的才氣多半都在權謀機變上,殿下與這樣的人來往。還是應該多加防備纔是。”
“嗯,我會小心的。”靖王點了點頭,也不多言。
“不過這樣的場合,他來做什麼?”沈追環顧左右一遍,“莫非是爲譽王殿下來察看況的?”
“你是不知道,這位蘇先生對京城況一向瞭如指掌,出了這麼大的靜,他會來看看也不奇怪。”靖王神凝重了下來,“你先別好奇他了,這件事明天便會驚聖聽,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沈追的神也隨之肅然了下來,道:“沒什麼好想的,實上報就是了。樓之敬歷年的賬目,我已經清算好了,他與太子殿下之間分利的暗帳我也追查到手,不瞞你說,我府裡昨天還鬧了刺客呢。”
靖王微驚,一把抓住他的肩頭:“那你傷沒有?”
沈追心中,忙笑道:“我生來福相,一向逢兇化吉的。不過那刺客倒極是厲害,我府中那些三腳貓護衛本不是對手,幸好不知從何來了一位高手相救,只是他打跑刺客就走了,名字也沒留下一個,到現在我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救了我呢。”
“你可看清相貌?”
“他蒙著臉,不過眼睛很大很亮,應該十分年輕。”
“那你手上的這本暗帳……”
“我一早就到懸鏡司請他們直接面呈皇上了。只要證據沒事,現在殺了我也沒用。”沈追樂觀地呵呵一笑,“所以我纔敢這樣到走。”
“你別大意了,縱然不爲滅口,報復也是很可怕的兩個字。”靖王正道,“戶部被樓之敬折騰這個樣子,全靠你撥反正,這是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如此重一副擔子,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等閒誰能挑得起?”
“殿下如此厚,我真是激不盡。”沈追嘆道,“爲社稷之臣,自當不畏艱難,我是不會輕舍其的。只可惜朝堂大勢,都是權謀鑽營,實心爲國的人難以出頭,就是殿下你……”
“好了,”靖王截住了他的話頭,“我們說過不談這些的。查清此案對你來說,既是大功一件,也是大禍的起端,你府中護衛那樣我實在不放心,只不過直接調我府裡的人也不太妥當,你可介意我從外面薦幾個人來?你放心,一定都是信得過的好漢。”
“殿下說哪裡話,我是分不出好歹的人嗎?”沈追激地謝過了,兩人又大略聊了幾句閒話,因爲都有很多事要忙,便分了手,靖王先回府去,沈追則帶著幾個幹吏在現場理後續事務。
私炮坊的這一聲巨響,餘波驚人。雖然與太子有關的部分略略被晦了一些,但事實就是事實。樑帝震怒之下,令太子遷居圭甲宮自省,一應朝事,不許豫聞。由於此案被掛落的員近三十名,沈追正式被任命爲戶部尚書,除日常事務外,還奉旨修訂錢糧制度,以堵疏。
此次事件從發到結束,不過五天時間,由於證據確鑿,連太子本人都難以辯駁,其他朝臣們自然也找不到理由爲他分解。除了越妃在後宮啼哭了一場以外,無人敢出面爲太子講。不過在整個理過程中,有一個人的態度令人回味。那便是太子的死對頭譽王。按道理說他明明是最高興太子跌這麼大一個跟斗的人,不追過來補咬兩句簡直與他素日的不符,但令人驚訝的是,這次他不知是了什麼指點,一反常態,不僅自始至終沒有落井下石地說過一句話,甚至還拘束了自己派別的員,使朝廷上沒有出現趁機瘋狂攻擊太子黨的局面。這一手的明智之在於讓此案至在表面完全與黨爭無關,全是太子自己德政不修幹下的污糟事,而樑帝也因此沒有疑心譽王是否從中做了什麼手腳,把一腔怒意全都發在了太子的上。
這樣高明的一招到底是誰教給他的大家只能暗暗猜疑,只有極數的人知道,太子遷居的當日,譽王曾歡歡喜喜地親自挑選了許多新巧的禮,命人送到了蘇哲的府上,雖然人家最終也沒有收。
這樁醜惡的私炮案令樑帝的心極端惡劣,但同時,也讓這位畢竟已過花甲之年的老人甚是疲累,以至於蒙摯在月底向他覆命請罪,稱自己未能在期限前查明監被殺案時,他在緒上已經沒有了多大的波,只是罰俸三月,又撤換了軍的兩名副統領後,便將此事揭過不提了。
靖王果然到了來自兵部對於他挪用軍資未及時通報的指控,在他上表請罪的第二天,戶部新貴沈追在朝堂之上發表了激洋溢的演講,爲靖王進行了憤怒地辯護。蕭景琰雖然子執拗,但一向爲人低調,近來的表現又非常之好,朝廷中對他有好的人與日俱增,連樑帝也因爲父子倆有多年未再提當初舊事,漸漸不似以前那般反他。在這件事上,樑帝認爲靖王沒什麼大錯,不僅沒有降罪,還誇了他一句“遇事決斷,實爲朝廷分憂”,命他補報一份文書了事。兵部沒把握好風向,吃了啞虧不說,還白白讓對方了一個大臉,太子陣營因此更是雪上加霜。
春分過後,天氣一日暖似一日,融融春意漸上枝頭,郊外桃杏吐芳,茸草茵茵,有些等不及的人已開始去厚重的冬,跑去城外踏青。蕭景睿與言豫津也上門來約了好幾次,但梅長蘇依然畏寒,不太願意出門,兩人也只好自己遊玩去了。
若說金陵盛景,自然繁多,適合春季觀賞的,有仙湖的垂柳曲岸、萬渝山的梨花坡和海什鎮的桃源。這三景緻都在京南,因此南越門出來的道上十分熱鬧,兩邊甚至形了臨時的集市,售賣些小吃點心,茶水,或者手工玩什麼的,居然也客如雲來,生意極好。
踏青回城的途中,蕭景睿看中一組釉泥製的胖娃娃,覺得它們神態各異,憨可,打算買回去送給因待產而氣悶的妹妹。攤主忙著用草紙一個個分別包好,放進小盒子中,言豫津覺得口,不耐等候,自己先一個人到一茶攤喝茶去了。
片刻後,蕭景睿拎著紮好的小盒子過來,小心地放在桌上,這才坐下,也要了碗茶慢慢喝著。言豫津瞧著那盒子,撐著下笑道:“綺姐會喜歡麼?”
“這娃娃這麼可,連我都喜歡,小綺一定喜歡。”
“你還真是個好哥哥,出來踏青都記掛著妹妹。謝緒明天要回書院去了,你不買點東西送他?”
“他喜歡玉,我已經在琦靈齋挑好了一件,讓直接送到家裡,現在多半已經到他手上了。”
言豫津嘖嘖有聲地道:“還真是挑不出你的病來呢。其實你比較想讓謝緒留下來過完你的生日再走吧?”
“三弟看重學業是應該的,何況也就這麼幾年。”蕭景睿笑著斜了他一眼,“是你想讓他留下來,好欺負著玩吧?”
“他讀書都快讀呆了,一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酸儒氣,我再不欺負欺負會變傻的,他要有你一半溫厚就好了。”
“我們三兄弟各異,都是一樣才奇怪呢。”蕭景睿提起茶壺爲他添了水,“不是了嗎?快喝吧,又不是你兄弟,你著什麼急?”
言豫津用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他不是我兄弟,你是啊!他如果將來沒出息,要心的人一定是你這個大哥。”
“謝緒會沒出息?”蕭景睿失笑道,“他只怕是最有前途的了。若說我們三兄弟,最沒出息的人應該是我,文不武不就,也無心仕途,這一生多半平淡而過,不能爲謝家門楣增輝。”
“公子榜榜眼啊,突然說的這麼謙虛,想勾我誇你嗎?”言豫津撇了撇。
“以前江湖爭浮名,實在是存了刻意心腸。現在只想安靜寧和,了許多風發意氣,明年的公子榜,一定不會再有我了。”
“有沒有你無所謂啦,只要有我就行,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浮名的,多帥啊……”
蕭景睿忍不住一笑,正要刺他兩句,旁邊桌客人起,揹著的大包袱一甩,差點把裝泥娃娃的小盒子掃落在地,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連念兩聲:“幸好幸好。”
“不就一泥娃娃嘛,攤子還在那兒呢,碎了再買唄,也值得你這般張?”
“只剩這最後一套了,碎了哪裡還有?”蕭景睿小心地將盒子改放了一個地方,“小綺最近心一直不好,我還想看著這些娃娃開心點兒呢?”
“心一直不好?”言豫津的雙眸微微變深了一些,“是因爲……青遙兄的病吧?”
“是啊,”蕭景睿嘆一口氣,“青遙大哥上個月突發急病後,一直養到現在才略有起,雖然我們都勸寬心,說不會有事的,但小綺還是難免擔憂。”
“青遙兄……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啊?我記得頭天還看到他好好的,第二天就聽說病得很重。”
“大夫說是氣凝滯之癥,小心調理就好了。”
言豫津深深地看著他,吐出兩個字:“你信?”
蕭景睿一呆:“什麼意思?”
“氣凝滯之癥……”言豫津的笑容有些讓人看不懂,“我探過青遙兄幾次,說實在的,也就你不知道疑心……”
“自家兄弟,疑心什麼?疑心青遙大哥裝病嗎?”
言豫津沒好氣地看著他,不再繞圈子,乾乾脆脆地說,“景睿,那不是病,那是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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