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升起時,江面籠罩上一層磅礴而約的金。遠的江,一艘艘從橋下緩緩駛過。暮靄散去,天空劃過飛鳥。城市逐漸嶄出廓,如同巨在晨中擡起了頭。
八月,江城。
炎夏已至。
白錦曦覺得自己分明呆在這個城市最熱的角落裡。
素夜總會的後巷,悶熱簡陋的麪包車中,已經在裡頭“蒸烤”了一整天。
煩躁地用手擼了擼黏糊糊的長髮,不讓它們被汗水粘在脖子上。旁的周小篆,一臉的不贊同:“既然行不方便,就別留長髮。老大,你幹嘛在這種無聊的小事上一筋啊?”
白錦曦淡淡一笑,沒答。心中卻想:你才一筋!老子好歹是分局警花,還上過電視,形象很重要。你懂個屁。
兩人相對無言,繼續憋著勁兒淌著汗,原地埋伏。
這次的“掃黃”行,是由市局統一佈置,全市範圍大張旗鼓展開。白錦曦和周小篆雖是刑警,但他們所在的湖派出所,是個不足三十人的小所。所以一旦有大規模行,都是所有人一哄而上,不分工種。今天,他們所就負責“圍剿”這家疑似有黃賭毒活的夜總會。
好容易,天黑了。
華燈初上,空氣裡終於出涼意,夾雜著不明的香氣。
兩個路人從巷子口經過,俏生生的臉蛋,吊帶熱、長細腰,格外惹眼。周小篆忍不住嘆:“你說你們人夏天穿那麼幹什麼?知不知道是侵案、搶劫案高發期啊?都是這些白大惹的禍啊!”
卻沒聽到白錦曦搭腔,他轉頭一看,正轉頭瞅著車窗玻璃,捋了一下劉海,又擡了擡下。周小篆不用想都知道在比較什麼,忍耐地開口:“咱能不那麼臭嗎?”
白錦曦:“不能。”
“靠!”
這時,沉寂許久的對講機裡,終於傳出一個洪亮而富有激的中年男聲:
“各小組注意!我是所長。五分鐘後展開行!都給我打起神來,讓市局的同志看看我們湖所同志的風姿!誰拖後、掉鏈子,扣誰下月獎金。完畢!”
白錦曦和周小篆雖然平時跟所長科打諢慣了,這種要關頭,還是都立刻斂了笑,對錶、整理手銬警、倒數計時。
行開始了。
所長一聲令下,十多個警察從四面八方涌出,瞬間將夜總會前前後後圍了個水泄不通。白錦曦和周小篆作最快,別的警察剛衝進大堂,他倆已經甩開數名駐場保安的阻撓,一躍跳進吧檯裡,一把將企圖通風報信的店經理扣在桌上。
場面立刻被控制。
大廳裡的音樂戛然而止,小姐們簇擁而立大驚失,雅座裡的客人們面面相覷。
白錦曦對這些“小魚”沒興趣。跟一陣風似地帶著周小篆,迅速又衝上二樓,開始一間間包廂的突擊排查。
——
是在清理了三間不堪目的包廂、一間頹荒糜的吸毒包廂後,白錦曦發現了異常。
別的包廂,小姐、嫖客、吸毒者……全都聞風而、奪路而逃,整條走廊一鍋粥。唯獨盡頭這間包廂,始終房門閉,安安靜靜,好像本沒有人。
而當白錦曦躡手躡腳走過去,耳朵到門上,卻聽到了一段空靈、詭譎又激盪的旋律。
《Hunger》。
電影《黑鷹墜落》的主題曲。
門裡還飄出咖啡和香菸混雜的氣息。
咖啡味很濃郁,絕不是夜總會常用的速溶咖啡,而是現磨的。香菸味也很重,看來有人悶在房間裡,了很多。
白錦曦從腰間出警,練地在手裡掂了掂,角出一冷酷的笑。即使穿著警服,那模樣也實在又又拽,走廊裡被扣押的客人們看得眼睛都直了。
周小篆跟在後,著嗓子輕聲問:“老大,撞門?”
“費那勁兒幹什麼!”白錦曦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是剛纔從吧檯順來的。
“咔嚓”一聲,門緩緩被推開一條。白錦曦就跟只貓似的,著門剛要往裡探,後周小篆激的聲音已經傳來:“不許!警察!”
白錦曦可真想踹他一腳啊!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房間著種說不出的詭異,搞不好就藏著個大毒梟,也說不定對方已準備好刀槍立馬就要火拼,立功的時候就要到了啊!誰知周小篆破嗓子這麼一吼,他們還能有什麼先機?
騎虎難下,白錦曦只好也把警用力往前一揮,大聲喊:“警察!都別!”
房門已經完全推開。
一個段窈窕的旗袍人,站在房間正中,驚訝地著他們。約莫二十四五歲,長相俏麗,眼神清澈,但眉宇間風塵味兒也很明顯。
白錦曦迅速掃視一週。
好傢伙,別有天啊。
這裡可以稱得上是一間非常幽靜雅緻的古舍。素白的窗櫺旁,一盆清俏的蘭花正在盛開。梨花木臥榻旁,懸掛著兩盞八角琉璃燈,將整個房間映得朦朧古意。一側,還有座巨大的紅木屏風,勾勒著江河日月與星辰。
周小篆有點被眼前所見震住了,一時沒吭聲。
白錦曦示意他先把小姐帶出去,自己則向屏風之後。
那裡還坐著個男人。
屏風遮住了他的大半形,白錦曦僅能過四周的樓空格,看到他穿著純黑的襯衫。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放在膝蓋上,雙輕輕疊。菸草和咖啡的氣味,就從他的方向飄來。
這時,那小姐卻側避過周小篆的手,有點焦急地開口了:“警察同志,我們只是在喝茶聊天,沒做別的!”
白錦曦和周小篆都看了一眼。
不用白錦曦代,周小篆已沉下臉低喝一句:“警察辦案別廢話!出去!”
誰知那小姐竟然不買賬,一扭頭,看向白錦曦:“你們有辦案權,我們也有私權。我們沒做違法的事,你們……你們就不能打擾。”
白錦曦看著,笑了。
嘿,這小姐,有點意思。
思思顯然對屏風後的男人極爲維護,又說:“我們真的沒做什麼,你們……”
周小篆也有點頭疼了——當警察這麼久,還第一次遇到小姐要求警察不要打擾嫖客的。
白錦曦卻笑了笑,衝思思點點頭,然後果斷看向周小篆,聲音又冷又脆:“帶出去!再囉嗦就上拷。”
思思萬萬沒想到這看似溫漂亮的警,做事如此簡單暴,瞬間瞪圓了眼。但也不敢再說什麼,擔憂地往屏風後了一眼,就被周小篆拉了出去。
很快,周小篆又回到屋裡,帶上了門。
兩人一起看著屏風後的男人。
白錦曦:“出來。到警局去錄一份口供,有沒有違法,不會冤枉你。”
周小篆怪異地看了一眼。以平時橫著走的子,這種時候早衝到屏風後,把人揪出來。今天居然耐著子,還跟人說明解釋?
其實白錦曦早已有判斷——從思思的表反應來看,他們很可能真的沒做違法紀的事。但一個男人,在這種藏污納垢之地窩著,能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在做什麼?難道真像剛纔思思說的,蓋著棉被純聊天啊?
於是白錦曦的好奇心,也被充分激發出來。直覺告訴,這個男人上肯定有事。
所以才賠上耐心,試探一番。
短暫的沉默後,男人開口了。
然而白錦曦萬萬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語氣回答。
低沉醇厚的嗓音,帶著明顯的冷漠、不悅,以及一高高在上的清傲:
“你們是那個分局的?”
白錦曦一愣。
後的周小篆心直快,已經中氣十足地答道:“我們來自湖派出所!”
白錦曦:“……”
真想用目殺死他啊。現在況不明,那麼實誠做什麼!
周小篆也反應過來——他幹嘛向一個疑似嫖客的人自報家門?而且條件反得就跟在向領導彙報似的。他手撓了撓頭,在白錦曦兇的目中,乖覺地不吭聲了。
白錦曦的耐也快耗盡了,正想拔走過去,腰間的對講機卻突然響了。
“咳咳……小白?”
白錦曦:“所長?”
所長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嚴厲:“你和小篆,立刻從那個房間出來。人不能。不許問。”
白錦曦和周小篆同時愣住了,又同時擡頭向屏風。
人不能?不許問?
兩人扭頭齊齊往外走。
只是走出房間的一剎那,白錦曦忍不住回頭。卻發覺屏風下的雙直立著——男人已經站了起來。
迷離的燈從窗外照進來,將男人長長的影子映在屏風上。在滿屋古香古景的映襯中,那影無端端出幾分寂靜孤絕的味道。
——
這晚驅車撤退時,周小篆問:“老大,今天那個到底是什麼人?”
白錦曦答:“這還用問?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臥底,要麼就是連所長都不能得罪的人。”
周小篆恍然大悟,又說:“那我們要不要去問問所長?”
“不問!”白錦曦答得乾脆,“所長那麼神神,肯定問不出來。他想說自然會說。”
周小篆“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覺那人是有點像黑社會。就是不知道是真的黑社會,還是臥底。”
白錦曦沒出聲。
黑道的人?臥底?
那氣場,還真的有點像。平靜中難掩張狂,疏離中著挑釁。
反正不像是個好人。
——
夜總會絕大部分的人都被押回了派出所,門口也了封條,引來無數路人圍觀,一片慘淡狼藉。
思思是唯一一個安全留下的小姐。當然知道自己幸運至極,全是沾房間裡那個男人的。
等警察都走了,才溜回那房間。男人還在喝咖啡,坐在空曠的臺上,著城市的燈紅酒綠。他的表在夜裡有些模糊,手臂垂在椅子側面。指間夾著蘇煙,旁邊的菸灰缸裡已是滿滿一堆菸頭。
思思下意識不敢靠他太近,拉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關切地問:“那兩個警察沒有爲難你吧?”
男人微微一笑:“沒有。”
思思鬆了口氣:“今天來的那個的,出名的,是警花呢,聽說破案很厲害。我還怕會揪著你不放。”
男人深吸了口煙,沒答。
思思想了想,又說:“不過還真是漂亮。這麼漂亮的警察,真厲害。”
男人撣了撣菸灰,漫不經心地答:“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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