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慶十五年六月。
初夏的熱氣慢慢籠罩住整個青云大陸。
容黎剛從一戶農家離開,低頭一邊收整自己的醫藥箱,一邊叮囑跟出來的病患母親:“七日不要沾水,傷口每日換三次藥,服的湯藥要三碗水熬一碗,喝過藥再用飯,飯食要清淡,不可油膩帶,否則傷口不易復原,還會留疤。”
病患母親忙答應,又局促的了手,從袖里,艱的掏出一小塊碎銀子:“大夫,這診金……”
容黎看了眼那被得菱角都圓潤的銀碎,含笑道:“留著吧,小姑娘了大罪,又傷在臉上,待傷好了,給買些好吃的補補。”
病患母親眼眶頓時就紅了:“多謝大夫,多謝大夫!”
容黎擺擺手,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容黎搭了村里老漢的牛車,老漢著煙袋,看他年紀輕輕,砸吧著問:“小大夫不是咱們古庸府的人吧?”
容黎點頭:“我是京都來的,會在這邊呆一陣子。”
老漢笑瞇瞇的:“今個兒幸虧有您,要不老劉家的閨就死定了,您還免了他們的診金,可真是個大好人。”
容黎道:“便是我沒來,劉姑娘也死不了,大爺不知道,那傷不重的,只是側重在臉,瞧著唬人罷了。”
老漢又砸了口煙:“劉老頭想用他兒換十兩銀子,讓他兒子娶媳婦,劉家閨臉要是毀了,那十兩銀子就沒有了,到時候,劉老頭怕是要將這孩子攆出門去,您救了的臉,可不就是救了的命嗎?”
容黎聞言皺起眉。
老漢道:“惠州瘟疫,箜州地,定州大旱,咱們北方,這兩年就沒過過好日子,眼看著莊稼越來越旱,不止劉老頭一個,村里好多人都開始賣兒賣了,日子過不下去啊。”
容黎沒有吭聲,定州大旱,他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來定州游醫,最近定州的百姓,的確過得很難。
老漢又悄悄低聲音,道:“聽說,這旱是天降厄運,老天不滿當今圣上做皇帝,給咱們青云國的百姓苦頭吃呢……”
“大爺。”容黎不悅的出聲:“這種大不敬的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老漢討好一笑:“小大夫不會去衙告我老頭吧?”
容黎板著臉:“告倒不會,但大爺若是常與人這樣說,總免不了走風聲,到時讓府抓了作伐,殺儆猴,也不是不可能。”
老漢聽著果然怕了:“我就是瞎說的,別人都這麼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再不說了。”
后頭的路,老漢果然安靜下來,但容黎的臉卻越發不好。
十五年前,容矜東剛登基,那時關于新帝暴兇殘的流言便此起彼伏,后來好不容易安定下來,這兩年,卻又因各地災害不斷,“天子不慈,大道所不容”的說法,又盛行起來。
這些話,一開始就是些牛鼻子道士在傳,他們借由圣名,招搖撞騙,用天子名聲扯大旗。后來,眼看北方天災不停,這些說辭,竟慢慢就被百姓接,最后傳得街知巷聞,仿佛哪里下了一滴雨,哪里收了一顆糧食,都是九五之尊的鍋,都是上天看皇上不好,才給他們百姓缺斤兩。
偏偏百姓們,計較的就是那一斤半兩,容黎這兩年周游各地,聽多了民間的聲音,也越發嘆“天子不易”。
從村子回到府城,容黎直接去了清樂堂,彼時店鋪里滿頭白發的魏儔正在指使小藥切藥,看到他回來,打了聲招呼。
容黎將醫藥箱放下,挽著袖子,也進了柜臺忙碌。
忙了一會兒,魏儔突然湊了過來,站在容黎邊。
容黎不解的看向他。
魏儔拿出一封信。
容黎看著那信上的署名,挑眉:“怎麼了?”
魏儔嘆了口氣:“這是年前京里送過來的,是鐘自羽寫給我的,我們一直都是兩個月通一次信,今年過年我未回京,也沒見著他,但他這信,卻已經斷了六七個月了。”
容黎皺眉:“所以?”
魏儔問:“你從京中離開時,可見過他?他沒什麼事吧?”
容黎低頭理藥:“我見他做什麼,他在牢里好端端的,除了丑丑,家里誰會沒事去找他?”
魏儔有些黯然:“過年也不管他啊……”
容黎態度冷淡:“你若擔心,便寄信去問丑丑。”
魏儔搖頭:“我問了,一直未回信,我聽說,現在不在京里。”
容黎也想起來,丑丑好像是不在。
今年過年,丑丑參與了天彭寨十二狼的緝拿行,并借此立下大功,一月中旬,送顧離京后,二月左右,便隨鎮格門三營小隊,去了安州,協同安州府尹,理一樁境拐賣案,現在人應該還在安州,并未回京。
容黎道:“鐘自羽好端端的坐牢,不會有事,便是有事,也總有人寄信給你,他親屬那欄,寫的不是你的名字嗎?死了送尸骨,也會送到你這里來的。”
魏儔狂擺手:“呸呸呸,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他沒病沒災的,送什麼尸骨。”
“那你還擔心什麼。”
魏儔就是擔心,他盯著容黎看:“你不是下個月要回京嗎?你到了京,幫我看看吧,不管好賴,你給我寄封信,告訴我他好不好。”
容黎今年過年時,被外祖母逮到批評了一頓,外祖母說他這麼大年紀了還不親,是不孝,最后嘮叨了一大堆,大概意思是,你舅舅不親,是因為他不好,怕害了人家好人家的姑娘,但他強力壯的,憑什麼不親!最后說來說去,就了命令他,年中之前,務必回京一趟,到時會張羅了幾戶看好的姑娘,給他相親!
容黎攝于長輩威嚴,終究答應下來,這不,就上個月,外祖母寄信來了,讓他記得八月前必須抵京!
既然要回去,那順便去看看鐘自羽也不是不行。
容黎隨意的“嗯”了聲,算是應下了魏儔的請求。
……
轉眼七月,容黎啟程回京,七月十九,他提前抵京。
外祖母從州過來,要八月初一二才到,容黎回來早了,索就去清樂堂坐診。
坐了兩日診,他才想起來要去看鐘自羽,于是又去了京兆尹衙門。
結果卻被告知,鐘自羽不能探視。
容黎不懂,與那獄頭掰扯:“一直都是可以探視的,為何突然不可,他又不是死刑犯。”
鐘自羽一開始是死刑犯,后來老實本分,加上運氣好,趕上幾波大赦,現在刑期已經減至二十一年了,他從正慶元年開始坐牢,已經坐了十五年,還差五六年,便可以放出來了。
獄頭搖頭:“他雖非死刑犯,但乃重刑犯,不可探視。”
容黎皺起眉,想再問,卻見不遠,新上任的京兆尹胡大人,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容黎見過這位胡大人,便對其行了禮。
胡大人趕得滿頭大汗,他過來,先看了獄頭一眼,獄頭對他點點頭,他才松了口氣,笑著對容黎道:“世子爺要見鐘自羽,他年前犯了大錯,被加了刑,如今,是不得探視的,此事,王府小郡主也是知道的。”
丑丑知道,但丑丑可沒說過。
按理說,若是鐘自羽出了什麼事,丑丑必然會告訴全家,這小丫頭,也不知為何,就與那姓鐘的特別親近。
容黎有些不悅:“那胡大人可能告知在下,他究竟犯了什麼錯。”
“這個……確實不好說的。”胡大人說著,不著痕跡的擋到容黎前頭,對他做了個送客的手勢:“世子爺,可莫為難下了。”
容黎繃著臉,沒。
胡大人最終一咬牙:“世子爺若真想知曉,不若進宮求問皇上?”
這件事,竟然還與皇上有關?
容黎倒是好奇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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